背負移民「原罪」!新二代沈痛告白 學者:應檢討「純正」血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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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05 00:00

(記者許玲瑄/台北報導)據移民署最新調查,俗稱外籍配偶的台灣新住民(含中港澳)人口已來到57萬,而若用新住民平均生育人數 1.3 人來推估,台灣的新住民及其子女(稱新二代)在台的人數約達131萬,已遠遠超越原住民的人口數。

這些新住民中有3成的人來自東南亞,中國(含中港澳)則佔了6成,大多是在1990年代以婚姻移民身份進到台灣,其子女現在逐漸進入成年期,開始在文學、藝術和社會實踐等領域嶄露頭角。

新南向政策將新二代塑造成雙文化、雙語言優勢的族群,但他們實際的成長過程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教授夏曉鵑指出,雖然東南亞二代不再被當素質低劣的人口,但中國二代在兩岸對峙加深的情況下,陷入更尷尬的處境,「新移民和新二代是台灣最好的鏡子」。

台灣越南新二代 直到大學才發現媽媽是孤軍奮戰的那一位

劉千萍的爸爸是台灣人,媽媽是越南人,新二代的她,求學時的好成績在某種程度上是她的保護傘,成長階段感受到的肯定多於質疑,即便如此,她還是隱約從大人的期待和言語中,感受到自己的「不一樣」,也因此種下和越南籍媽媽的心結。

她回憶,以前常被家人問「妳覺得妳是台灣人,還是越南人?」,對那個年紀的她而言,這就像要她在爸爸和媽媽間做選擇,而她遲疑時就會聽到家人笑著調侃「跟媽媽感情很好喔」;或者當她鬧脾氣,會被笑是不是越南的「番雞蛋」(指鴨仔蛋)吃太多了,才變得這麼番,「這些狀況,都讓跟越南有關的事被指涉為負面的,讓我覺得很尷尬、難為情」。

她也從家人互動間感受到,媽媽的能力並不被信任,「例如家人會擔心,媽媽去找工作會不會被騙?她去學開車,她真的會開車嗎?就是很把媽媽幼體化的現象」,因此成長過程,她也不向媽媽訴苦或尋求協助,久而久之,關係越來越疏離,甚至有時她會站在媽媽的對立面。

「對媽媽來說,我對她的疏離有種女兒被搶走的感覺」,直到高中,父母離婚,劉千萍才突然意識到,其實媽媽在台灣是孤軍奮戰的那一位。

因緣際會,她看了阮金紅導演拍攝的紀錄片《失婚紀》,「看完我當場淚崩,我開始能同理媽媽的心情。這部紀錄片也促使我參與新住民議題、學越南語,透過認識越南文化的方式,重建和媽媽的關係」。

劉千萍大學開始積極投入新住民和新二代的倡議行動,入選2021年未來大人物。劉千萍提供

劉千萍大學開始積極投入新住民和新二代的倡議行動,入選2021年未來大人物。劉千萍提供

台灣中國新二代「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希望自己下輩子生來就是純正台灣人

「慶幸你來自遠方,不清楚我的過往」,這是李依靜臉書上的簡介。她的爸爸是台灣人,媽媽是中國人,對於自己身上流淌著中國的血液,還有與母親原鄉中國的情感連結,她說,「實實在在的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或許,我會希望自己下輩子生來就是純正的台灣人」。

小學時,她就逐漸感受到自己和「台灣人」不一樣。李依靜回憶,有嚴重弱視和遠視的她,老師質疑,是不是因為媽媽是中國人,所以影響她習字的能力不好;有同學得知她的媽媽來自中國後,直接反問:「那你媽媽是共匪嗎?」,其他同學則調侃她,「那你媽媽是共產黨的人嗎?那你媽是我們的敵人囉?」、「你這個叛徒!」。

長大後,李依靜更清晰感受到人們對自己另一半血統的敵意,例如,沒有人對媽媽家鄉貴州的文化感興趣,而若她使用中國的用語,就會被罵說「支語」。她無奈地說,「因為中國想要統一台灣,有些人多一點防備心我可以接受,只是會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李依靜認為,中國與東南亞新二代最大的不同是,雖然血液中都背負了大眾認為的原罪,但作為中國新二代卻無法開口辯駁,「因為那些罪都是事實。既然背負著那邊的血液,是他們的一部分,那你也理所當然的承擔了這些罪惡,實實在在的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即使理智上她很明白這些不是自己該承擔的責任,但情感上卻無法完全切割。

李依靜舉一個最近的例子,看完紀錄片《時代革命》後,她哭得很傷心,每次畫面特寫警察時都會特別仔細看,「因為我的表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聽說當時香港有一半的警察是解放軍,我怕紀錄片裡出現我哥的臉…也就是這種時候,很難說跟自己無關」。

李依靜希望,若有下輩子,可以當個純正的台灣人,這樣就能省掉很多內在、外在的矛盾,「我可以快樂的討論抗中保台的議題,在臉書上面發文罵中國,不需要糾結」。但這輩子,她還是期望,「有一天,人們聽到陸配子女說出自己是中國人也是台灣人的時候,不會緊皺眉頭,而是能像對其他擁有雙重認同的人一樣,給出尊重」。

圖為李依靜最愛的外婆,揹著農作物準備要去遠方山中工作的樣子。李依靜提供

新移民和二代的遭遇就像一面鏡子 台灣應檢討「純正」血統文化

夏曉鵑從90年代就開始參與台灣的新移民運動,可說一路看著這些新二代成長。她觀察到,東南亞二代在新南向政策的加持下,地位有某種程度上的翻轉,台灣社會不再像以前,把他們當成素質低劣、發展遲緩的人口,而是被鼓勵探索、展現自己多元文化的樣貌,「但中國二代反而在兩岸對峙日益加深的情況下,陷入更尷尬的處境,不太願意討論自己的身份」。

談到台灣和新移民、新二代的關係,夏曉鵑表示,「新移民和新二代是台灣最好的鏡子」,我們可以從新移民身上看見自己如何看待移民歷史,而「混血」則是新二代給我們的重要啟示。

「現在看到中國二代很受身分認同矛盾的壓迫,其實早年東南亞二代也被迫選邊站。但除非百分百的原住民,否則台灣誰沒混過血?」,夏曉鵑提醒,台灣太看重「正港」、「純正」的血統,而以此延伸出來的身份二元對立、「只有我最好」的文化,是我們社會需要好好檢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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