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台，大陸國台辦在8月3日連發7篇新聞稿，其中3篇批判總統蔡英文；8月4日大陸發動軍演，國台辦也跟著發文3篇。國台辦的文字凌厲，但份量夠重的話，一篇就夠了，發文7篇，只是嘮叨絮聒沒力道，一堆老調重談的文字稀釋了重點。

國務委員、外交部長王毅昔日主政國台辦時，實力足以協調各省諸侯與商務部，今日國台辦是邊緣的邊緣，美中在台海議題上過招，身在局中而只是跑龍套，國台辦滋味不好過。其處境反映在國台辦官網，中共軍演至今，國台辦官網首頁各大標題，重點仍是中國外交部聲明、王毅講話等新聞，國台辦自家以中共中央台辦名義發的聲明排在後面。

國台辦官網上的最大標題仍是7月底中央統戰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的講話，擺在網頁最上端，這些文字定位中共一百年統戰工作的歷史成效，也指出未來統戰工作的方向，自然最重要。官網另有一重點，擺在第二重要位置的是「習近平同美國總統拜登通電話」，這則7月28日的訊息在裴洛西訪台、中共軍演後還是被當做兩岸關係裡最重要的訊息，可見得兩國吵得再兇，拜習對話內容仍為美中台關係的基本指引。8月5日大陸外交部針對裴洛西訪台宣布反制措施，取消安排中美兩軍戰區領導通話、取消中美國防部工作會晤、取消中美海上軍事安全磋商機制會議等，這些「取消」證實了兩國原本商談密切，針對裴洛西事件仍維繫著兩國軍方高層與前線領導的溝通機制，這正是拜習對話裡談到的「同意保持聯繫，責成雙方工作團隊為此繼續溝通合作」，方向不會變，未來中美兩軍不談了，兩國外交、國安機關還是得依據兩元首談定的基調回頭協商。

兩人吵架雙方對罵，口水會噴到對方臉上，8月初這場戲中美噴口水時臉都稍微往旁邊偏，口水有些噴到彼此，有些沒噴到，說給自己國內觀眾聽。美國的話語高喊民主，卻很克制，表態不改變一中政策、不支持台獨；王毅出席金邊的東亞合作系列外長會議，就著大陸央視兩支麥克風錄了幾句話，這個特地安排的獨家「堵麥」訪問仍然強調美國無能改變世界各國一中原則的共識。美國在這問題上不與中國大陸爭論一中原則，王毅談一中的幾句話，看起來罵人，實際上相互呼應。

中共方面的言語，翻老帳的居多，強調美中締交的法律基礎就是美中三項聯合公報，抱怨美方把原本應秘而不宣的1982年對台六項保證，現在放在美國一中政策表述裡，是公然改變兩岸現狀。其實不管美國有沒有把六項保證法律化，六項保證中最關鍵的對台軍售，40年來沒停止，若說軍售台灣就是改變現狀、違背中美建交的政治基礎，中共也沒因此揚言斷交過，與美國的生意還愈做愈大。這問題在王毅嚴正譴責之前，中國大陸官員的推特裡早也講濫了，他們強調美國應落實三項聯合公報，「落實到每個字母裡」。中美對於三項公報多年來各有詮釋，此次裴洛西訪台，是否違反三項公報，美中仍是各說各話，吵架之餘沒有要捲起袖子打架的意思。

中國大陸發言有新重點，王毅說裴洛西「實際上在美國政府的縱容和安排下，明目張膽竄訪中國臺灣地區」，認為拜登有能力控管裴洛西，卻不夠積極，沒有出足力，枉費習近平賣面子給拜登、答應拜登的要求兩人通了話，白宮冒犯了中國也冒犯了習近平個人。中共這個龐大的治理機器，為了維持運轉很重視形式主義，其特徵是檢驗對手時觀其言、聽其行，中共認為白宮淘空一中政策是現在進行式，此次破壞現狀比以前嚴重，不只是裴洛西的層級高，也正因為拜習才通過話。裴洛西訪台，美國強調她就是國會議員、不代表行政體系，這個台階中共不領情。

破壞台海現狀未必是了不起的事，要看事情的脈絡。所謂的現狀是動態、游移的，台灣在馬英九主政時，中共認為我方強調中華民國政府的存在，搞了些動作，是對於兩岸關係現況的蠶食；蔡英文主政，中共嚴厲批評其破壞台海現狀，習近平說九二共識是定海神針，蔡英文不理他，兩岸也沒有天搖地動。近日中共高調定性裴洛西訪台是重大破壞台海現狀，但中美雙方言行各有收斂下，現狀的破壞有限，沒有走到兩國關係不可回復的地步。接下來只要人民解放軍不進入台灣領空、領海，台灣沒有因此開槍驅逐，觀察的重點將是在軍演之後中共的文宣如何自圓其說，順勢而下。

前國安會副秘書長張榮豐在他的新書裡寫了1996年台海危機與解放軍文宣，他說96年解放軍大規模軍演、射飛彈，針對的是台灣第一次舉行總統直選，這是華人社會裡對一黨專政的最大挑釁，但現在各方都把96台海危機解讀成是對李登輝提出兩國論的反制，包括2013年北京環球網在揭露96年演習真相時也是如此說。張榮豐說，兩國論提出時是1999年，與96年飛彈根本無關，但現在北京媒體把當年飛彈詮釋為捍衛民族主義而出師。

張榮豐說96年台海危機，一、演習為了不想讓李登輝當選；二、中共飛彈偏離目標區；三、共軍無法掌握美國航母行蹤；四、氣候不利演習，共軍有官兵傷亡。但演習後中共立即設定兩條文宣主軸：一、軍演不是影響特定人物選舉，而是為了打台獨。二、解放軍英勇，中國出動潛艇後，美國航母撤退200浬。歷史傳說曾國藩戰敗後，幕僚把奏章裡的屢戰屢敗改成屢敗屢戰，戰敗自殺不成的曾國藩反而被嘉獎，這終究是虛構故事，但解放軍把敗戰說成勝戰是事實。

面對中共的事後詮釋，張榮豐感慨當時國安會沒有召開事後檢討會議、沒擬定復原計畫，以致台灣媒體與學界的發言順著中共主軸，他認為搶奪歷史詮釋權是中共統一戰線工作的精髓。

中共詮釋歷史、定調事件，除了顧慮國家觀瞻，有時也夾雜了個人利益。2016總統大選蔡英文贏，大陸智庫的分析認為這不代表馬英九大陸政策的失敗。選舉輸贏原因當然很多，但陸方如此定調，因為不想把蔡英文的贏說成是國台辦輸了。大陸對台工作單位對馬習會的詮釋也有因人設事的味道，馬習在第三地碰面，馬英九記者會上擺著中華民國國旗標誌，這都違背對台工作的底線，若不是習近平拍板，馬習會不會發生，馬英九更不會以元首身份開記者會。事後對台系統定調說，馬習會雖然發生在第三地但不是國際場合，擺著中華民國國旗是因為在第三地所以可以。這說法有點掩耳盜鈴，駐新加坡台北代表處都不能把中華民國國旗公開擺在街邊，馬英九記者會竟然可以公開對各國記者擺上國旗標誌，顯然雙重標準。可見所謂底線是移動的，就如同一中原則或兩岸現況的紅線一樣，實務上可以因人設事。中國與美國踢足球，球門可以移動，對方算不算進球得分，都是自己說了算。

大陸對爭議事件的定調，對底線的定義，儘管有游移的彈性，但一定要自成邏輯，對內對外都能交待，而且定調後會影響接下來政策實務的走向與優先次序。例如經歷過李登輝、陳水扁與蔡英文的當選，當下台灣誰執政早已不是中共的優先重要關切，特別是兩岸關係的主角本來就是美國，而非台灣。

從823砲戰、96試射飛彈，解放軍都把失敗定調為成功，此次批判裴洛西，批判美國打台灣牌，中國大陸把聲調拉得太高，該如何下台階？好像疊羅漢玩特技，總不能拼命往上疊，一層又一層直衝天際，最後總得收場；同樣道理演習不可能一直擴大、無限延長。當大陸網民批評演習只是虛招、解放軍不敢伴飛裴洛西，微博上的嘲諷網管刪不完，大陸外交部開始著手形塑國際輿論，現在有超過100個國家公開指責美國挑釁是第一步，接下來一定會藉國際場合掙回面子，在具體國際事務上藉行動確認中國大陸是台灣的宗主國，這才是台灣需要藉著未來事件表，預先推演可能場景，擬定劇本的關鍵任務。

台灣一堆資訊專家高喊中共認知作戰，愛台不落人後的姿態高，一切網路上對民進黨不利的訊息都推說是老共的認知作戰，這種層次的論調沒能真正看到中國大陸文宣戰的佈局，更關鍵的是，中共敢把聲勢拉高，連美國做球給中方下台階，北京都不領情，原因在對自己的硬實力有自信。相對的民進黨政府此次很低調，國安會開會、蔡總統公開聲明，內容裡最具體的是如何安排航線，避開演習，這論調是疏散而不是應戰。陸方演習而已，美中雙方演場戲不會真正開火，天塌下來有長人頂著，台灣作為小國恰好可以藉著左右搗蛋以達成左右逢源，為何不敢？

為何只是公布海軍密切注意關切共軍動態的照片，而不敢清楚表態，只要共軍進入領海、領空一定武力驅逐，不排除開槍砲，否則國軍就是失職。台灣有權做以上宣示，一旦如此宣示，中美兩方都頭痛，夾在兩大之間的台灣多了籌碼，更可以讓世界看到，這場賽局裡原來台灣也有角色，而非只是讓美國擺弄而已。

因為蔡政權的基礎完全仰賴美國支持；涉及到蔡總統本人與民進黨眾派系的權力關係，台美關係更是蔡拿來壓抑各方的靠山。當整個政權一面倒時，蔡政府只能聽命美國，配合美國的低調。八月劇碼，美中聯合撰寫、邊寫邊吵、同台演出，台灣跑龍套。

大陸國台辦針對裴洛西訪台連發7篇新聞稿，其中3篇批判總統蔡英文。引自國台辦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