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中天和NCC的官司，昨台北行政法院撤銷NCC沒收中天52頻道的原處分；作為傳播學者，我對中天新聞台2018年縣市長選舉與2019年報導2020年1月大選新聞的處理，是很不滿意，不過即使不喜歡中天，但我願意捍衛中天發言出聲的權利，畢竟沒有容忍，就不會有民主，台灣新聞自由走來不易呀。

中天當時的表現是否合格，NCC在2020/10/26聽證會題綱，設定為國家安全、產業秩序、公序良俗，與觀眾權益、新聞自主等五個觀察面向，現在時隔2年正可平心靜氣討論。

‧國家安全
新聞自由與國家安全的取捨，只要翻翻新聞學教科書就可以得到答案，答案就是以「立即而明顯的危險」present and clear danger為判準，當報導會產生立即而明顯的危險，就應以國家安全為考量，當報導不會產生立即而明顯的危險時，就應尊重新聞自由；而中天新聞的報導，除了動搖當時執政黨的選情外，對國家安全有「立即而明顯的危險」之虞嗎？

另一與國家安全有關的抨擊就是網路輿論所謂「紅媒」問題，先不說大法官會議已表示主張共產主義屬言論自由，遑論支持統一或兩岸和平共處；認為「紅媒」就應該被關台的人，或是說「中天不是媒體，是心戰武器」的人，其心態就如同兩蔣時代的警備總部與文工會，意見與當道不合，就應該關掉，因此早年黨外雜誌「污衊領袖」該關、「動搖民心」該關、「破壞團結」該關、「為匪張目」該關，今昔相比，何其類似。

‧產業秩序
中天新聞台為衛星電視，#52頻道是新聞區塊的中段，是絕佳位置；當年被撤照，其頻道位置就引來爭奪，衛星電視上架是系統台的商業考量，NCC只有准駁權，而無命令權，且不說NCC主張給華視的不適格，現在華視52的上架只有百分之七十幾，換言之仍有一些系統台不服氣NCC的安排；中天下架、華視上架，直接獲利的是系統台，以前要付給中天的授權費不但省了，還要求華視要付上架費，兩頭賺，產業秩序有沒有被破壞？

‧公序良俗
網路輿論指責中天新聞台製造「假新聞」，但在學理上無法判斷含「真」量多少以上才算是「真新聞」，這和瞎子摸象的故事一樣，報導引述瞎子A摸到象肚子，說象是一堵牆，瞎子B摸到象腿，說象是柱子，瞎子C 摸到象尾巴，說象是繩子，請問那個瞎子說謊？所有的瞎子都沒有說謊，但他們只講出經驗範圍內的部分「真相」。

中天新聞台很多被裁罰的案例是「缺乏事實查證」，但「事實」何其難，面對複雜的新聞事件，記者的角色是不是和摸象的瞎子一樣，而媒體的功能就是要將片斷的部分真相，盡可能拼湊成全貌，不過事實上也很難有百分百「真相」與「全貌」的新聞。

再說「查證」，打通電話是查證，派員採訪是查證，組成小組進行深度調查也是查證，請問「查證」是到甚麼程度？這不只是中天的問題，也是所有新聞台的疑惑，再進一步說，「查證」與「盡可能呈現真實」都是相對的概念，屬新聞倫理範疇，而官署本就不應介入「倫理」的控管。

‧觀眾權益
中天新聞台是收視率不錯的新聞台，聽證會期間2020年第二季4歲以上平均收視率0.41，略輸T台（0.49）、三立（0.48）、民視（0.44）、東森（0.42），收視率0.41代表平均每分鐘有9.43萬人在看；而在2018與2019年選戰期間中天更常獨占鰲頭，這數百萬的「韓粉」是不是「觀眾」，中天有沒有提供韓粉相濡以沫的同溫層平台，這算不算維護「觀眾權益」？

‧新聞自主
古典新聞學理論主張記者、編輯是一種「專業」profession，其角色如同律師、會計師、建築師一樣，可以獨立執行業務，但這只是美麗的憧憬，不但台灣做不到，連號稱自由主義報業的歐美也做不到，即使是自由撰稿人free lancer，還是要配合媒體政策寫稿。

媒體大亨要花大錢辦報、辦電視台，求的不就是政治經濟影響力，要求媒體所有人不介入新聞編採，這是象牙塔內的空想，不值一駁；中國清末梁啟超、張季鸞「文人辦報、發抒理想」，不就是媒體所有人直接介入編採嗎，日治時代的台灣，連橫辦《三六九小報》，就是自己流連風月與文人藝妓酬酢的報導，報老闆還自兼記者；遠得不說，當代報人余紀忠、王惕吾都被稱為「正派辦報」，試問兩位發行人不會對中時、聯合兩報的言論方向表示意見嗎？

新聞編輯室的獨立，是相對的概念，而不是絕對的，記者當然應該獲得尊重，以發揮專業，但主張媒體所有人百分百不介入新聞編採，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蛋頭。

台灣新聞自由一路顛簸，國民黨來台高壓統治，廣播電台由情治單位直接掌控，電視媒體，台視是省政府的、中視歸國民黨、華視歸國防部與教育部；報紙媒體，中央、中華由國民黨直營，民營最有影響力的中時、聯合，則將其創辦人納入體制成中常委；不聽話的報紙，如《公論報》就藉口假新聞重罰，通令黨政單位不准在該報刊登廣告，更陰的是乘其財務困窘寅吃卯糧之際，先由外圍借錢給他，然後興訟要求還錢，硬是生吞，行徑如現在的黑幫討債。

再說雜誌媒體，黨外雜誌不說，像是《自由中國》、《文星》的被迫害，都是大家熟悉的例子，如果我們不齒老國民黨的惡行，現在還要覆轍重蹈乎。

今天不喜歡中天的言論，關了他，明天若換了不同權力者，也要關「三明治」媒體，我們是不是要跟著鼓掌同意？要民主就要學會容忍不同聲音，否則侈談「民主vs.專制」只是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