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蔣萬安以市長身分出席228追思活動，被一群自稱「無力者」的年輕人鬧場，罵「殺人凶手、下跪道歉」，說要「真相」，蔣萬安需要為228道歉嗎？

228追思活動，蔣萬安是有多重角色：市長、蔣家後裔、國民黨籍，這三種混淆的角色形成蔣萬安在228歷史架構中尷尬的面向，不過理察則明，拆開來思考，脈絡就會清晰。

市長：
台北市長應該道歉嗎？228遍地烽火，全台均有殺戮，如果說有波及的縣市，縣市長就應道歉，那全台灣縣市長均應道歉，尤其今年中樞紀念活動在台南，黃偉哲是不是也要道歉，但黃偉哲道歉就怪了，殺人的是當時國民黨的黨國武力，又與民進黨的黃偉哲何干？

若說228之火由台北天馬茶房緝菸事件燒起，所以台北市長應該道歉，這也不對，228固然肇始於台北，但以戰後當時民怨氛圍，台灣各地都有可能是火種，天馬茶房只是歷史不幸的偶然；若是即便偶然也要道歉，那去年若陳時中當選市長，會要他道歉嗎？柯文哲有道歉嗎，柯文哲若道歉就成了荒謬劇–228受難者家屬為 228道歉！

國民黨籍：
西德總理為二戰屠殺道歉，或當年李登輝以國家元首身分承擔威權體制所犯的錯，就是權力或體制的承續，是應該道歉；現在的國民黨和威權時代兩蔣的國民黨是無縫接軌，但要代表國民黨道歉的應該是黨主席，而不會是蔣萬安。

蔣家後裔：
蔣萬安是蔣家後裔，但他能代表蔣家道歉嗎，先不說家裡還有長輩在，即使父親同意，他也不能代表，因為還有嫡系的兄弟，嫡系怎會容許庶子出頭；再說曾祖殺人，干曾孫甚麼事，如果硬要曾孫道歉，就是「誅九族」的封建思維，每個人不就是獨立個體，只為自己行為負責，不必承擔父祖的原罪。

或謂蔣萬安能當選台北市長，這是蔣家的政治紅利，所以繼承資產也要同時背負負債，沒有擇優而噬的道理，聽起來言之有理，但亦經不起推敲，一來他的當選與姓蔣是不是有直接關係？這只是臆測，不會有實證證據；再說姓蔣若是政治紅利，但蔣介石又是屠夫、兇手，紅利從何而來，價值何其混亂；這也呈現台灣社會的矛盾，祖先若是屠夫，怎會是政治紅利，交付政治紅利者又怎麼是兇手？

「覺青」們要「真相」、說「殺人凶手、下跪道歉」，顯示這些所謂「覺青」只是人云亦云，沒有思辨能力，今年228追思活動現場可沒有一位是「殺人凶手」，70餘年前的慘案，無論是手扣板機的基層軍人，作威作福的軍頭特務，做成屠殺決策的當權者大概都已作古，「覺青」們說的殺人凶手在哪？又要誰下跪道歉？

再說要「真相」，所有檔案書卷都歸中央，現在中央可是民進黨執政，「覺青」們真的搞錯抗議對象；囔囔「讓真相可以被公開，沒有真相是沒有辦法和解」，只是學舌鸚鵡，不懂歷史，228史料浩瀚，而歷史拼湊就如瞎子摸象，摸到象腿說象是柱子，摸到象肚說象是一堵牆，摸到象鼻說象是大水管，詮釋者史觀不同，即使相同史料也會有不同詮釋，何況史觀由政治意識形態建構，或由當權者決定。

228當然是歷史悲劇，但如果說228事件只是查緝私煙所導致的衝突，未免簡化了事實的真相；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廣播「終戰詔書」宣布投降，一直到10月24日蔣介石代理人陳儀方以「台灣省行政長官兼台灣警備總司令」身分來台，台灣有70天處於沒有政府的狀況，黃得時教授稱此段時期為「真空70天」，這70天沒有政府，沒有事業主管，但台灣人仍然每天「出勤」上班，不怕領不到薪水，不計較工作是否白幹，所有日本人遺留事業不停頓、不休工，與民生最密切的電力、自來水照樣供應，沒有一天停電停水，其他如郵政、電話、公路、鐵路均照常運作，黃得時說「曾經把這七十天的報紙通通查遍，並未發現有一件搶劫、殺人、強暴的案件」，呈現台灣社會高度秩序與人民的文明程度！

國民黨政府接收台灣係以戰勝國的姿態來施行殖民統治，接收人員貪污、「五子登科」（金子、房子、車子、女子、位子），接收變為「劫收」；更不幸的是被捲入國共內戰，除有壯丁經募兵派至中國戰場外，大量物資被徵收投入戰爭，物價不斷上漲，通貨膨脹，舊台幣的發行額，在4年間增加了367倍！而物價也飆漲了7,000倍，以新生報售價為例，1945年10月每月報費5元，1949年6月上漲為10萬元，漲幅2萬倍！吃一碗麵就得拉一麻袋的錢。加上大批躲避戰禍的平民與敗退軍人遷移台灣，使得台灣人口激增，傳染病移入。這些林林種種因素才是爆發228的主因，而不是只有天馬茶房緝私。

台灣每歷經一次外來統治就會有殺戮，原因一方面是統治者權力的展現與鎮壓，視被統治者為賤民，一方面也是文化衝突；鄭成功據台，大量屠殺原住民；清廷取代鄭氏王朝，就有林爽文事件的民變；乙未割台，抗日蜂起，連日本人取締路邊隨意小便都成了抗日的理由，甚至到日人治台中期，還有霧社事件；接著戰後國民黨來台，就是殺戮更重的血腥228。

歷經70餘年，直接的加害者與受害者均已作古，事實上已經找不到應該道歉的加害者，與其每年糾結於誰該道歉，不如反省過去，避免覆轍。傷痕不能忘，但不能消費悲劇，像鬧事的「覺青」，事後擺嘻謔的pose和四叉貓合影上傳，真的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