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離職的國安局長陳明通常用河洛話吟頌李白的〈將進酒〉，是兩岸交流場合的一景，藉著宴席他對大陸人士以漢語古音唱「黃河之水天上來」，詩中的「將進酒、杯莫停」很切題，黃河的意像符合陸方的民族象徵，意境則相較於中共〈黃河大合唱〉裡的朗誦─「我們祖國的英雄兒女，將要學習你的榜樣，像你一樣的偉大堅強」─只有濃稠的歷史滄桑，沒有教條。大陸對台官員與學者不識閩南語的居多，陳明通的吟唱讓他們見識用河洛古音比普通話更能切中傳統詩詞裡的平仄，中原文明存在於日常台語裡。

兩年前陳明通接掌國安局長時，有陸方學者說陳明通吟詩將不復現，因為無法赴陸了；即便陳明通離職，也可能終身無法前往，不只政府對離任官員有禁止赴陸年限，實務上國安局多年來也三令五申，前局長蔡得勝任內就公開發信給國安局離職、退休人員，提醒不要以為離開多年就可以安全進出大陸，因為「中國大陸情治單位仍把台灣治安單位視為境外敵對勢力，在大陸不但都有刑責，而且追溯的時效都是終身。」蔡得勝的說法在法律上不精準，但實務上台灣國安離職退休人員去對岸被大陸情治機關騷擾、軟禁、留置，幾無例外。台灣方面當然也不希望離任國安人員跑到大陸洩密，台灣學界常接國安智庫研究案的學者赴陸都會被騷擾了，被陸方嘲笑有本事就不要靠大陸的資訊在學界獲得一席之地，遑論曾掌握機密內容的官員。陳明通任職陸委會時說他是歷屆主委裡赴陸次數最多者，他的頻繁記錄難翻新了。

新任國安局長蔡明彥也將遇到類似處境，除非明年繼任的總統留任他，否則僅僅一年多的國安局長任期將換得終身無法赴陸訪談、交流。國安局有單位主管便說，這位置不算恩賜，蔡明彥為總統蔡英文犧牲頗大。

國安局是最高情治機關，若非深獲信任，不可能擔任局長，這職位不是幫總統佔著位置的泊車小弟，局裡事繁任務多，需要在任內發揮專長有所表現。蔡明彥與陳明通都是文人局長，國安局之前只有許惠祐是文人出身，此外歷任局長皆是軍人，再一位文人當局長，國安局內有聲音希望陳明通的治績能延續。局內有單位主管認為，陳明通任內有三項顯著改變：一、軍職學長學弟相互攀援求升官的現象少了點，不管軍職或文職多了憑專長晉升的機會。二、強調政經分析能力，懂得國際形勢、科技知識與經濟事務者有了點發揮空間。三、2022年國安局特考招募31名，其中招資訊組24名，而且2023年起不考公文，顯見國安局與時俱進。此外陳明通任內國安局守住政治分際，不針對台灣政治人物做政治偵防。上述觀察也有些基層幹員附和。

若說有遺憾，一、軍職、文職在國安局裡都有委屈，陳明通努力調和，但還是沒建立制度化的保障。二、我國最高情治機關非文人機關，相較於歐美，相當奇怪。丁愉洲任國安局長時曾著手建置其為文人機關，但剛動手就離職，陳明通任內也未竟其功。三、進用管道不夠多元。以台積電為例，為掌握地緣政治風險，先是聘任解甲歸田的前國安團隊當顧問，後來招聘政治學博士。國安局迄今進用仍講究年齡限制，且得經過僵化的考試，不同於美國CIA（中情局）和英國MI6（秘密情報局）的廣泛取材。新任局長蔡明彥只有一年多時間，難期許有制度化的變革。

台灣政壇對蔡明彥不熟，國安局有官員認為蔡明彥接掌國安局還需時間熟悉、掌控，但國安局裡早有蔡明彥的檔案。從政之前蔡明彥常為國安相關機關與智庫撰寫分析，例如藍營執政時的國安智庫、陸委會與外交部等，包括陸委會有將近10年的大陸情勢季報蔡明彥負責中共外交分析。隨著蔡明彥的任命案，國安局官員很快地從既有資料裡匯整了他的軌跡：學者時期的蔡明彥，分析陸方資訊，有機會提供政府建言，但難藉由與政府的互動知道兩岸官方或台美官方真正發生什麼事，資訊流相對單向，但隨著民進黨執政、蔡明彥從政，他與政府體系的關係從單向變為雙向，掌握較全面。

蔡明彥與藍營學者本有來往，除了國安局掌握的非公開資料，公開資料裡有影蹤，他為了博士論文訪問了任職藍營的外交官、學者，包括胡為真、蘇起、丁守中。這份論文也是國安局掌握蔡明彥與陸方關係的起點，根據論文附錄以及國安局蒐集資料，不只藍營，蔡明彥認識陸方重要智庫領導，包括解放軍的辛旗，以及台灣統派常往來的郭震遠。辛旗是念哲學的儒將，曾任原解放軍總政治部聯絡部副部長；郭震遠則長期任職國務院研究單位。國安官員認為蔡明彥的往來不偏頗，除了總統蔡英文的某幕僚外，與曾任教香港的翁松燃、淡江大學的戴萬欽都頗有淵源。

輿論談蔡明彥認為他行事低調，但從政前的蔡明彥接受中共國營事業、背景特殊的中評社專訪13次。國安局官員說，這項紀錄將會是台灣名嘴的保護傘，若綠營再批評某些名嘴上大陸政論節目，名嘴可以反擊：中評社更為敏感，民進黨聘用的最高情治機關首長都在中評社講過話，紅帽子就不要亂扣了。

年假未竟，國安局同仁已匯整蔡明彥檔案，趕著複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