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賴清德日前在台中非公開餐會致詞，表示2000年陳水扁勝選，就是從國民黨分裂後的三角督中竄起，接著2004年連宋合，藍軍終於團結，但陳水扁經過驚濤駭浪依然成功連任。賴清德講的是「結果論」，簡化了過程中的謀略或魔略。

2000年要不是有「興票案」，當選的會是宋楚瑜，2004年要不是有「兩顆子彈」，當選的會是連戰；陳水扁是天選之人，撿到槍，也撿到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先說2000年大選，選戰過程一路被看好的是宋楚瑜，宋在擔任省主席與省長期間，即積極布局大選，凍省後宋楚瑜「請辭待命」，李登輝支持連戰，送他「諸法皆空、自由自在」八字，不過宋楚瑜決意與情同父子的李登輝決裂，脫黨參選。

宋民意支持度極高，從1993年接任主席即全台灣跑透透，1994年順利當選省長；每有風災水患，電視裡就只見宋省長不顧長褲皮鞋就「潦」下去，民眾感動莫名，從無外省高官如此親民愛民，當年省屬的台視，新聞部就流傳一句話，務必「每日一宋」或「每日一頌」，報導老闆正面新聞；宋楚瑜幾乎將公務車當行動辦公室，地方民代頭人婚喪喜慶，都盡可能人到禮到，地方補助款也都自己經手授予，江湖甚至傳言宋省長「要五毛給一塊」，支持者與樁腳遍及中央、地方，連國民黨中央也都布滿他的人，連戰在回憶錄即赤裸裸指責說，2000年大選「不少同志毫無紀律觀念，吃裡扒外」。

布局深且廣，所以宋楚瑜宣布參選，民調即為第一；對手連戰民調低，不是施政差，而是人設被民進黨黑掉，陳水扁的文宣不但強化連是阿舍的印象，要吃500元的便當，還透過電視廣告說連戰當行政院長，讓我們連米酒都買不到。這是天大的冤枉，500元便當是連戰到地方視察，地方政府準備的，但承辦人欠缺媒體公關概念，只幫長官買500元 的，但隨行記者吃的是一般便當，記者不爽，於是爆料黑連；米酒也是，主導WTO談判的貴公子或大小姐，不吃薑母鴨或麻油雞，不知道台灣人是將米酒用於料理，居然同意將稅率調高和威士忌、白蘭地等高酒精進口酒一樣。

興票案讓宋楚瑜翻車，興票案指的是中興票劵，宋的兒子宋鎮遠於1992年起即陸續購買，最後爆料金額為2.4億元；對這筆錢，宋楚瑜一直講不清楚，先說是長輩給兒子的創業基金，但又找不到長輩，再改口說是照顧蔣家後代的秘書長專戶，但被主席李登輝否認；「興票案」使宋「勤政、愛民、清廉」的形象框架瞬間崩解，聲望急遽下挫，終至落選。

宋的興票案資料本來國民黨是要借刀殺人，交給扁陣營爆料，2019年陳水扁在回憶錄發表會上說，當年（即1999年）他訪問歐洲，從倫敦過英吉利海峽、要往布魯塞爾的火車上，連戰陣營的人打電話給他的幕僚問，「交給你們的東西，到底要不要講？」，陳水扁很清楚回「我不會講」，而這個東西就是興票案的證據文件；顯示陳水扁果真是選舉精算師，興票案由他打，得利的是連，當砲手只是為人作嫁；後來國民黨自行出手，阿扁果然坐收漁利。

陳水扁在該次回憶錄發表會，還明確表示，很多人以為2000年他會贏，是因為國民黨分裂，他才漁翁得利，但最初民調顯示即便是連宋雙雙出馬，他一樣輸，921地震前，原先是宋楚瑜第一、他第二，連戰第三，但921後，李登輝讓連戰擔任救災總指揮，宋依舊第一，但連戰變成第二，他落到第三，阿扁自己就認為真正影響大選的是連戰陣營搞出來的「興票案」；所以賴清德說，2000年陳水扁勝選，就是從國民黨分裂後的三角督中竄起，並不精準。

再談2004年的「兩顆子彈」，2000年國民黨敗選，李登輝被逼宮，交出主席位置，由連戰繼任，不再追究興票案；鑒於當年因分裂而失敗，於是形成連宋合，一對一挑戰尋求連任的陳水扁；選情發展對扁不利，民調無法拉抬。

投票前一天的3月19日下午，陳水扁和副總統呂秀蓮同坐敞篷吉普車在陳的本命區台南拜票，途經金華路，在鞭炮聲中，光天化日下陳呂雙雙遭到槍擊，車隊立即轉往市郊奇美醫院做緊急處置。

事情發生後經電視反覆轉播，全台沸騰，連宋陣營也隨即宣布暫停選舉活動，陳水扁的民進黨政府也啟動國安機制。2023年出版的《連戰回憶錄》中，連戰對2004年的大選滿滿怨懟，認為選舉總幹事馬英九堅決主張停止競選活動，眾人皆曰不可，但馬打了好幾通電話，連最後才勉強接受，停止競選活動當然是自綁手腳；而政府啟動國安機制，剝奪10萬以上軍警投票權利，而這些都是傾向國民黨的鐵票。

2004年大選，扁呂最後才贏連宋29,518票，雙方差距不到3萬票，如果不是「兩顆子彈」，連宋會輸嗎？

「兩顆子彈」到現在還充滿謎團，被官方認為兇手的陳義雄，案發10天後陳屍安平港，被認定為自殺，到槍擊現場協助勘驗的李昌鈺，也認為子彈從外射入，不過近日美國聯邦法官裁定，李昌鈺對1985年的一宗謀殺案涉嫌捏造證據，害人入罪，必須受審，引起國人震驚質疑，「那2004年那兩顆子彈呢」，李昌鈺無端遭池魚之殃。

甚至連受害人之一的呂秀蓮也懷疑，兩顆子彈的動機是什麼？那次選舉，連宋勝利在望，沒有動機去攪自已的局；美國也無動機必須暗殺阿扁，真要暗殺，美製狙擊槍準頭特高，不會用土槍；若是北京幹的，應該會直接擊斃而且會更細膩。

歷史不會重演，但可從歷史中得到教訓。

首先，當年連宋合，固然因「兩顆子彈」輸了，但明年若是藍白合流會不會贏？藍白拖會不會贏取決於誰正誰副的組合，金溥聰說2000年宋得票高過連，但2004年卻是連宋配，而不是宋連配；似乎忘了國民黨被抄家後，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第一大黨，甚至也談不上泱泱大黨，王謝堂前燕，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了。

其次，1+1是大於2，等於2或小於2？選戰很難是1+1＞2；2000年宋楚瑜得票數為4,664,932票，連戰得票數為2,925,513票，兩人合計得票7,590,445；但2004年連宋配得票6,442,452，連宋合足足掉了115萬票，這其中當然有「兩顆子彈」的影響，但兩人特質不一，各有支持者，支持者不見得會全數轉移，這也是若形成棄保，也不會棄得乾淨的原因。

所以啦，真的促成藍白拖，其支持度也不會是現在柯文哲與侯友宜的民調的總合，至於打多少折，要有更細緻的民調推算。

第三，現在民調趨勢，勝劵在賴清德那方，藍白分立，絕沒有贏的可能；若是形成藍白拖，要贏，還必須有重大事件big issue的臨門一腳。所謂重大事件是甚麼，就讓操盤者去傷腦筋吧。

當年2次大選，陳水扁撿到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但連續當選總統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若不當總統，他和兒子、女婿、親家不會身陷囹圄；甚至從不參選，妻子吳淑珍也不會殘障，終身坐輪椅。選舉嘛，得之何喜，失之又何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