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布林肯在北京記者會時把王毅和秦剛併提,稱為「我的對口」,他說「我和習近平主席有重要的交談,與我的對口王毅主任、秦剛國務委員有坦率、實質、建設性的討論」,但從中方發佈的新聞稿看來,實際對接的是秦剛,秦剛在第一線率隊上陣談判,王毅較像是陣地指揮官,雖也會見布林肯,但戰術上留下縱深。
中方新聞稿裡,王與秦的發言高度也有差別,王毅談歷史邏輯、大國責任,教訓美國「認知錯誤」;秦剛的談話則較聚焦、務實。王、秦發言在用語上有點不同,關於台灣問題,秦剛說「臺灣問題是中國核心利益中的核心」,王毅的語言則是「維護國家統一永遠是中國核心利益中的核心」,解讀王毅的講話有大陸智庫反應敏銳,觀察到同樣講「中國核心利益」王毅用的主詞與秦剛不一樣,有對台單位的網路平台更認為王毅向布林肯釋放強烈信號,大陸對台政策可能變,因為「之前談到核心利益中的核心,總是會強調臺灣問題。但這次略有不同,王毅主任向布林肯傳達的資訊更明確:臺灣回歸、國家統一。」
台灣問題與國家統一對中共而言兩者是同義詞,但新聞發佈慣例以台灣問題當主詞,例如王毅仍是外長時與布林肯幾次互動的新聞稿、王毅於2022年就印尼拜習會的記者會,談到台海情勢與核心利益主詞都是台灣問題。但王毅真的透過與布林肯的會面傳達對台政策變動的訊息?未必。王毅的談話有四個重點:「中美要對世界負責,重回健康穩定軌道」、「美方對華認知錯誤」、「不要拿西方走過的軌跡來誤判中國」、「停止炒作中國威脅論」,台灣只擺在最後一項裡面的後半段,這樣的發言不可能是新的對台政策訊息,若對台政策有變,會有以台灣為主題的正式宣佈並搭配相應的政策作為。
大陸輿論常會區分反獨與促統,認為前者是大陸被動的作為,後者則是走向統一的主動推進,這樣的區分在今日兩岸形勢愈來愈沒有意義,習近平早已強調掌握兩岸關係發展的主動權,20大時這要求更凸顯,在2049中華民族復興的旗幟下,不會武統,但不會靜態等候台海現狀演變。王毅對布林肯講統一,是既定政策的表述,不是重要的政策改變訊號,他與秦剛談法文字不同,力道有差,如此而已。
中共強調要掌握主動權,台灣曾有輿論說是對馬英九「不統不獨不武」、蔡英文「遵循中華民國憲法、兩岸關係條例」的不耐煩,認為中共對「保持現狀」將不再忍受,但中共的視野與關切不僅於此,要掌握主動,源自兩岸關係的主導者一直是美國,美國可以拿台灣戳弄中共,也向台灣予取予求。面對台灣議題,中共最重視的還是美國,台灣則是中美關係裡的一項,不是全部,此次秦剛與布林肯對接,會後中方的新聞稿表達了北京看中美關係的完整態度。
中方新聞稿以條列方式表述了秦、布會談的具體成果,值得一條條解讀。
一、「雙方就中美總體關係及有關重要問題進行了長時間坦誠、深入、建設性溝通。」
布林肯在記者會上也是用坦率、深入、建設性這三個詞,之前布林肯與秦剛或王毅的互動,中美兩方也用類似的詞彙,這些形容詞講到爛,代表雙方都講實事、不避諱衝突,但衝突一直在、一直很棘手。布林肯記者會答記者提問時脫口說「有些有建設性、其他的地方還要下功夫」,他的說法比較不掩飾。
二、「雙方同意共同落實兩國元首巴厘島會晤達成的重要共識,有效管控分歧,推進對話交流合作。」
意思是兩國老大說的話當然要算話。拜習會後中美關係又有新波瀾,此次布林肯訪中,中美聯合向世界展示將重回軌道,共同建構具可預測性的世界秩序。
三、「雙方同意保持高層交往。布林肯國務卿邀請秦剛國務委員兼外長訪美,秦剛表示願在雙方方便時訪美。」
這不只意味著禮尚往來,而是中美重回軌道的具體行為,兩國面對世界不能只是空談,也要做給人看。
四、「雙方同意繼續推進中美關係指導原則磋商。」
「中美關係指導原則」原是中方的語法與期待,去年底王毅與布林肯通話、美國代表團訪中,北京都提到此點。這議題涉及兩國的許多根本分歧,包括布林肯記者會裡提到的對中國人權議題的關切,王毅斥責美國的「不要拿國強必霸的範本來鏡像中國」、「炒作中國威脅論」、「肆意干涉中國的內政」,分歧如何擱置、意識形態的根本歧異如何管理,如何面對抽象性的爭論進而落實成可操作性的文字,是中方的企圖,北京希望管理根本衝突不要只是放言高論虛晃一招,但對於存在選舉政治的美國,內部政治因素掛帥,有時就只能虛晃一招。簡言之,面對選舉當然要罵罵中國,否則如何得到選票?
五、「雙方同意繼續推進中美聯合工作組磋商,解決中美關係中的具體問題。」
前面四點高來高去,第五點開始進入務實作為,但這點必須與禮尚往來的第三點合起來看,中方希望兩國互動是有制度的常態,不是偶發或一次性的協商而已。
六、「雙方同意鼓勵擴大兩國人文和教育交流,就增加中美之間客運航班進行積極探討,歡迎更多學生、學者、工商界人士到彼此國家互訪,並為此提供支援和便利。」
兩國當下就可具體合作的事務很多,上述事項被特別列出,表示這些事已談的差不多了。
七、「雙方還就共同關心的重大國際和地區問題交換了看法。」
這句子是中共新聞稿的常態,表示有些重要的結論不對外公開,也交代了兩邊會談7小時真的有些具體成果。
北京還傳達了項訊息,在習近平會見布林肯前三天,先有習近平與比爾・蓋茲的會面,習近平特別強調蓋茲是「我今年在北京會見的第一位美國朋友」,兩人談話時,不只面對面平起平坐,坐的不是比屁股大兩倍的氣派沙發座椅,而是輕便合身的椅子,帶著親切的意味;會見布林肯時,如同聯合報資深兩岸記者指出的,是聽取簡報的形式,習近平坐會議桌中間主持的位置。把美國政府與人民分開對待,這姿態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