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專欄/等待果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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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14 00:00

鄭自隆/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最近缺蛋,Line群組瘋傳一張照片,幾名警察躲在透明盾牌後,面對抗議民眾的蛋襲,附上的文案寫著,「開始懷念馬政府執政,那時蛋都拿來用丟的」,當家都被嫌,果然印證了葉佳修的「思念總在分手後」。

當家被罵缺東缺西,始於2000年總統選舉,陳水扁攻擊連戰「連米酒也買不到」,不過被罵得冤枉,當時公賣局並不缺米酒,而是WTO談判把高酒精度的台灣米酒,和進口的白蘭地、威士忌同列為同一等級烈酒上稅,以致一瓶米酒要賣百餘元,家庭主婦叫苦連天,薑母鴨也不敢用米酒,又找不到替代品,其窘境就和現在蚵仔煎不敢用蛋一樣;不知道當時WTO的主談代表是誰,一定是沒下過廚房,也不屑吃路邊薑母鴨的貴公子或大小姐。

由於負面選舉舖天蓋地,連戰被對手定位為「阿舍」,導致落選,其實連戰不錯耶,是福將,只是人設被汙名化,連戰當外交部長沒有一國和我們斷交,當交通部長沒摔過飛機或重大交通事故,在行政院長任內也完成「全民健保」這項不可能的任務,我們現在連小學生都有手機,也是連戰推動的電信自由化的成果,時隔近30年可要還連爺爺公道;再說「阿舍」也不負面,阿舍是有錢有閒的少爺,我們現在的年輕人,男的努力工作,不就是未來要當「阿舍」,女的立志要嫁入豪門,不就要嫁給「阿舍」。

2000年陳水扁當選總統,被罵貪瀆,任內有倒扁紅衫軍,卸任後從雲端跌落凡塵,被上銬帶到土城,一直到現在還保外就醫,官司未了;馬英九續任,因服貿而發生驚天動地的318學生運動,迄今都被罵傾中;輪到蔡英文,被罵缺水、缺電,還缺蛋,說台灣被逼到戰火邊緣;當家真的難為。

台灣人對總統一直有過高的期待,父子相傳的兩位蔣總統不用談,威權時代永遠是「效忠領袖」「總統萬歲」,批評不得。第一位民選總統李登輝,任內完成台灣民主化,執行公平選舉,促成政黨輪替,應該沒甚麼好說的吧,但卸任後就有老兵潑他墨水,到現在還有人罵他「黑金教父」,說兩蔣時代沒黑金,國民黨有黑金始自李登輝;這是睜眼說話,蔣介石時代的黃豆案、蔣經國時代的十信案不是「金」,派外省掛到美國刺殺異議份子江南,不是「黑」,而案發後更屈於美國壓力,把這些「愛國」的幫派份子關起來,翻臉不認人,不是比黑道還黑?

總統就是人,我們不能期待人當了總統就會變成神,李登輝面對當時張牙舞爪的外省老國民黨勢力,是「虎口下的總統」,不引進地方草根勢力行嗎,而這些地方勢力本就國民黨二重侍從主義下豢養,等著吃香喝辣的一群,也是老國民黨體系不可切割的一部分,只是兩蔣時代他們只能唯唯諾諾當奴才,等李登輝時代才能登上廟堂,和外省權貴排排坐。

馬英九被罵傾中,不就保有8年的兩岸平安無事風平浪靜,服貿若真的那麼不堪,蔡英文續任為什麼不廢掉?蔡英文時代廢核缺電,導致綠能蟑螂蜂起,農田魚塭遍地醜陋的光電板,更不堪的是台南的88槍;但要不要核電可是兩難,連那麼嚴謹、一板一眼的日本都會發生核災,台灣這麼巴掌大,經得起核災的摧殘嗎?至於缺蛋、農產失衡,價格暴漲暴跌,這本是季節的不確定性,屬老天爺管的,當家能著力的真的有限。

國政千頭萬緒,永遠是兩難,有優點就會伴隨缺點,下定決策,即使得到掌聲,但也會伴隨噓聲;但台灣人似乎永遠在期待明君,要有聖人般的總統;50年代有部荒謬劇《等待果陀》,舞台上一群人東拉西扯,都在等待果陀,希望果陀的出現能使他們得到救贖,然而果陀自始至終沒有出現;果陀是人們對上帝的想像,哪會出現?果陀的不在場,導致了許多猜忌和口水;事實上,劇本根本就沒有「果陀」的角色,所以劇團也不會安排哪位演員扮演「果陀」,「果陀」是劇名,也是主角,但壓根兒沒這個人。

我們是不是也在「等待果陀」,期待2024的新總統帶領我們脫離困境;除民進黨定於一尊外,現在國民黨還在喬人選,俟人選確定後,雙方對手陣營一定拿放大鏡顯微鏡檢驗,不但檢驗候選人,還檢驗其祖宗八代;台灣人用對神的想像來期待總統,但「等待果陀」是毫無意義而且徒勞,只是幻想而已;我們應該倚靠的是制衡制度、在野監督與堅實文官體制,不是只仰望上帝的代言人「果陀」。 

註:二重侍從主義
二重侍從主義是日本學者若林正丈觀察兩蔣威權治台所建構的權力模型,所謂「侍從主義」是當權者與追隨者所形成的恩庇patron與侍從client關係,簡單的說就是「主子與奴才」,這個權力結構,可以解釋為何兩蔣的國民黨可以牢牢吃定台灣半世紀。

第一重的「侍從主義」,主子是國民黨黨中央外省統治集團,奴才是台籍的地方政客,這些國民黨扶持的地方派系,經入黨、臣服的儀式,表態支持國民黨政權,形成「侍從」關係;黨中央則給予恩庇,透過提名、配票,必要時做票,來支持其參與地方選舉取得公職,任職其間則給予特許政治租金rent(如政府特許獨占的區域性農漁會、信用合作社經營,省屬行庫特權貸款,公部門採購,公共工程包攬),讓其獲得經濟利益,可以揮灑運用。

第二重的「侍從主義」,當這些地方政客回到地方時,則搖身一變成了「主子」,樁腳成為「奴才」,這些地方政客將取自黨中央「恩賜」的政治租金分散予樁腳,包庇標案、承包工程、土地炒作、地方圍事,政客為樁腳撐腰,包娼包賭包工程形成恩庇關係;而樁腳則扮演「侍從」角色,回報參與輔選、建立網絡、買票,以支持其當選

台灣政治的「二重侍從主義」,解釋了早期台灣社會對國民黨形象極差,但國民黨又常贏得地方選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