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重大獨家新聞一揭露，各媒體各種陰謀論隨之盛傳，情治單位必須關注媒體，但不能隨媒體起舞，因為情治單位的職能是分析，而不是剪報，情治人員用的是腦子而不是剪刀與糨糊。輿論與政壇熱衷陰謀論，或者為了轉移事件的核心爭議，或者為了維護政治利益，陰謀論的確可以模糊事實，擾亂閱聽者的認知，進而搶奪輿論的節奏與方向。也有的資深媒體人製造陰謀論，不是來自推論，是因為沒有能力在事件的討論裡呈顯獨到且專業的評論，也無持續追查的能力，但要其放棄熱門事件、不跟隨著獨家大新聞，又捨不得、放不下，這時亂掰是充內行、假裝專業的方便法門。

情治單位面對輿論首重分析研判，必須在陰謀論的迷霧裡疏理出可靠情資，因為情治工作不是綜藝節目，目的是為了打勝戰，不是為了娛樂而放言高論。〈美國陸軍情報分析手冊〉談情治工作，強調結構化的分析方法，就是要求情報人員必須在諸多不確定情況下，分析出用於支持決策的知識。

訓練情治人員分析能力，美國聯邦安全單位常引用霍耶爾（Richard J. Heuer Jr.）與福森（Randolph H. Pherson）的結構化分析方法，霍耶爾原任職美國中情局，擅長把情治工作系統化，方便情治人員照表操課，福森擅長批判性的策略思考，他們兩人在情治領域的諸多教材也是中國大陸國安單位的重要參考書，霍耶爾與福森的書寫裡常以具體案例介紹情治分析工具。

2001年10月時美國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收到一封信，實習生拆開時有白色粉末，隨後認定為致命的炭疽菌，之後在華盛頓特區之外的4個州也發現相同事件，初步追查，事件源自約30天前，便有第一批含菌郵件發寄給美國媒體，10月初時給國會議員的郵件為第二批，這些信件裡有「美國該死」、「以色列該死」等文字，22人受害，5人死亡。當時美國草木皆兵，2001年9月11日才發生蓋達組織劫持民航機事件，紐約世貿中心大樓與五角大廈被毀，才一週後又有炭疽菌攻擊。霍耶爾與福森訓練學生分析此案例，便以「大事紀」方法先釐清事件脈絡，依時序把事件演變整理成時間表。此案中，信件的郵戳標記了確實的時間軌跡，再陸續把郵局、聯邦機關收發室、醫院等員工的接觸時間、發病時間列入案情大事紀，審查大事紀時除了凝視事情輪廓，也注意其他跡象，例如，大事紀裡是否有單一事件的時間點不合理，發生的太慢或太快？例如從郵戳到拆件者收到信的時間，如果過短，代表郵戳可能偽造，郵局員工或許涉嫌；若時間過長，則郵件運送過程遇到干擾，也可能另有嫌疑人。

調查疑案分析情資不可能單靠一個方法，在製作「大事紀」的同時，其他的方法，例如「自我質疑」也常被採用，大事紀的重要功能之一，在有系統地去除垃圾資訊，甚至排除嫌疑人，「自我質疑」可以在「大事紀」的基礎上檢查事件與事件間是否真具關連性，霍耶爾與福森的分析便很具體指出美國聯邦調查局辦理炭疽菌案有大瑕疵。

「大事紀」常得搭配「星光芒」，畫出一顆六角星，六道星光芒代表個別事件的人、事、時、地、如何與為何，與新聞傳播常講的6W一樣，「大事紀」裡列舉的每個事件都可以藉著「星光芒」定性，事件與事件是否有關連，看得更清楚。

俄羅斯著名的人權律師莫斯卡琳科（Karinna Akopovna Moskalenko），也是著名人權團體「莫斯科赫爾辛基小組」的成員，旅居法國時，2008年她的丈夫在車裡發現了不明物體，毒理學家確認是汞，莫斯卡琳科認為這顯然是俄羅斯的毒害計畫，阻止她出庭人權記者波利特科夫斯卡婭（Anna Stepanovna Politkovskaya）謀殺案的聽證會，莫斯卡琳科懷疑她在聽證會兩天前生病是俄羅斯毒害的結果。由於俄羅斯的確有殺害人權運動者的前科，毒害是常用手段，莫斯卡琳科的懷疑有其合理性。 針對此案霍耶爾與福森藉著「星光芒」拆解時序表上的幾個事件，便得出結論支持法國警方的說法，水銀來自前一位車主壞掉的溫度計，與俄羅斯無關。

「大事紀」等情治工作方法，一般人生活中也常見，例如病徵變化多端的慢性病病人面對醫師，有人會把病情依時序整理，記錄看過哪科醫師、吃了哪些藥、做了哪些活動後的病情變化，也方便醫師察覺病情是否與氣候變化有關。這些方法不是了不起的秘笈，說穿了不值錢，不是情治人員的專利。情治人員面對衝擊政情的大獨家、之後的各種陰謀論，會藉用結構化的分析方法釐清，去蕪存菁，若不方便往上級單位提交，至少可以做為機關內部辨明政治風向的參考，他們未必天生英明而是懂得系統化地趨吉避凶，情治工作者察言觀色的生存之道可以是一般閱聽者辨識資深媒體人刻意胡謅亂掰的借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