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國民黨組團訪陸，其智庫「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與陸方「海峽兩岸關係研究中心」合辦座談，國民黨智庫董事高思博會中發言談人權，他說兩岸交流過程中，人權保障和權益維護要能夠具體落實到個人。人權不是陸方喜歡的話題，「海峽兩岸關係研究中心」是國台辦研究機構，在此官方場合高思博談人權，這言語在兩岸重要交流中不常見。

高思博公開談人權，陸方不至於公開反對，兩岸交流時本就應該講些陸方聽起來不舒服的話題，而不是一味順著對方喜好。中共善於與對手建立情誼然後藉私誼綁公務，穿梭兩岸的台灣政界常因此劃地自限，認為關係和善才能推動交流，好像兩岸關係首重個人關係，這類思考落實在兩岸事務，台灣民眾觀感不會好，以為兩岸交流是特權生意。台灣政治人物自我限縮不是深藍的專利，綠營政治人物赴陸也一樣。

其實人權早是兩岸制度化協商的課題，馬英九執政時兩岸簽下23項協議與2份共識，其中2009年簽署的〈海峽兩岸共同打擊犯罪及司法互助協議〉、2012年簽的〈海峽兩岸投資保障和促進協議〉皆涉及人權議題，隨著〈投保協議〉同時簽訂的〈人身自由與安全保障共識〉更是聚焦人權，在〈共打及司法互助協議〉、〈投保協議〉的基礎上，具體規範人身保護，〈人身自由與安全保障共識〉在形式上保障赴陸投資者，但實務上所有赴陸台人都適用。人身自由是所有人權事項的基礎，因此中華民國憲法第8條用了4段300多字，詳盡揭示人身自由規定，相較於憲法權利清單裡的其他條款只是原則性地講「人民有秘密通訊之自由」（憲法第12條）、「人民有集會及結社之自由」（憲法第14條），第8條以憲法的高度卻用囉唆的行政命令般的文字設下規定，彰顯人身自由的特殊。兩岸簽署的〈人身自由與安全保障共識〉，當年台灣談判團隊把中華民國憲法的基本權利主張延伸到兩岸協議，此一高度政治性的成果很難得。

兩岸制度化協商是官方對官方的機制，本質是擱置政治爭議、協商事務性議題，這個強調非政治性的平台，弔詭地比一般的交流活動，反而還能觸及政治敏感議題，甚至有所收穫。一般交流，大陸資源多，台灣有求於大陸者，特別是在經貿方面，台灣的參與者不管是民間、藍綠政治人物，較容易屈從陸方設下的框框，陸方參與者也是依循既定的規範行事，甚至寧左勿右，因此從紫金山論壇到城市交流，陸方談經濟、文化的同時也談政治，台方只方便談政治以外的話題；陸方談政治當然是宣揚反台獨、九二共識、中華民族復興等，台灣不談政治，等同於默認陸方論調，或者有些台灣代表會談政治，只是附和陸方論調。

制度化協商為既成體制，規則明確，因此只要一啟動，不管台方陸委會主委是誰，海基會秘書長是誰，不管陸方喜不喜歡這些人，陸方都得談，這樣的機制下台灣的處境相對平等，運用的好，可以積極提出台灣的主張。制度化協商奠基於既定的遊戲規則，但也是一個談兩岸往來規則的平台，可以創建新規定，這是馬政府時代能談人權議題的背景原因之一。相較之下，制度化協商以外的交流難觸及人權議題，因此高思博的發言可貴。

高思博談的人權保障與權益維護，涉及公安、司法，這些行使事項是國家主權的表現形式，當傳統的民族國家主權概念不符全球化時代的治理須要時，司法主權如同境管、海關一樣，隨之調整是趨勢。隨著某些歐盟國家放棄原有疆界，整合為申根簽證區時，歐洲人權法院也轉型為一個擁有全職法官的永久性常設法院，國家放棄某些司法主權是經濟統合過程的必要步驟，不管以後會不會有亞盟或華盟，人權議題是中國大陸必得接招、台灣可以大聲倡議的籌碼。高思博談的人權，就兩岸關係有幽微且長遠的政治意義。

談人權可以是台灣的強項，更可以是國民黨的強項。深藍總誤以為兩岸關係是國民黨的強項，錯，其實是罩門，競選過的都知道，只要一談九二共識，國民黨就掉選票，與陸交流若真可以在政治上加分，國共論壇不會暫停，2016年時國民黨秘書長李四川等黨務主管離職前提出黨務革新報告，建議取消國共論壇「大拜拜」，便是一例。兩岸交流若能為國民黨加分，黨主席一定會去，不會去年、今年都是副主席代打。國民黨面對大陸議題，首重不失分，當下經貿交流國民黨成效當然超越民進黨政府，但經貿成果要化為選票很辛苦，台南的虱目魚銷陸為例，漁民獲利於馬英九的大陸政策但75％的選票仍支持民進黨，就算要穩固台商支持，為了本就不支持民進黨的族群而與陸方相隨相伴卻失去中間選票，政治上是輸家。政治講感覺，要改變台灣人對國民黨與共產黨的不信任，除了讓人民賺錢還得搭配其他論述與做為，讓人信任覺得國民黨面對中共在必要時敢挺身。

解讀夏立言赴陸，此次對方會面層級，可比擬2005年江丙坤以副主席身分赴陸時見了全國政協主席賈慶林，相較於去年高很多，這是籌辦單位重要勞績，兩岸專家與工作者，都會肯定此辛勞獲致的不簡單成果。撇開內行人關注的政治意義，回到台灣社會庶民角度，看看中共對外往來展現的形式主義，總是主賓雙方在陳設官樣的廳堂裡，坐在座椅面積比正常人臀部面積大三倍的椅子，語言都是那些微言大義，人民無感。這些身影畫面就傳播而言與人民認知背道而馳，這些語言沒感情，年輕族群更無感，政治是表演藝術，兩岸往來卻常演出僵化老片。管他是釣魚台或大會堂，比不上高思博一句話來得有深遠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