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2009年11月美國總統歐巴馬應邀訪問中國大陸，與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會面，兩國發表共同聲明，全文4000多字裡有113字涉及臺灣，這段文字不是擺在「區域與全球挑戰」這一章，而是放在「建立深化雙邊策略信任」的章節裡。美方在與陸方協商、草擬的階段，就把113字給了臺灣駐華盛頓代表處，不只是告知，也徵詢臺灣看法，意即臺灣若有意見，美國可以作為與陸方協商的參考。

2011年藉著美中戰略經濟對話的機制，中美兩國進行戰略安全對話，美方也讓臺灣預先知道美方的談話內容。

那是前總統馬英九執政的時代，若如總統蔡英文所說的，當今是台美關係有史以來最好的時刻，那此次拜習會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說：「美方將在（拜習）會議結束後，向台灣簡報會議的結果…會讓台灣對美國的立場感到相當安全與放心…」這番內容根本不驚人。慣例是事前便會先告知臺灣，這次就不該是例外，事前都會講了，事後的簡報不算什麼。

政治意義不大的「事後向臺灣簡報」，本不值得中國外交部跳腳。但原來只做不說的事情，蘇利文公開了，所以中共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必須藉著記者會表態：「美方性質十分惡劣，此舉嚴重違反一個中國原則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

蘇利文的表態，是在回應記者提問時說的。很難解讀出他是否說過頭？是記者問的問題太難回答，所以拿這幾句話搪塞？或者這是預先就準備好的說詞？但趙立堅的發言可以看出中方企圖降低衝突。蘇利文的對口是中共副國級領導人，而中方用一個部的發言人，層級相對低的官員，來回應蘇利文。不是副國級官員回應，也不是用外交部的名義回應，而是發言人在記者會藉著回答記者提問時回應，明顯降溫，中方企圖不在拜習會之前讓氣氛太僵。

拜習會後兩國各自的聲明，雙方緩和、控管兩國關係的企圖明顯，這其實延續了之前中國外長王毅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前兩次對談的定調。

今年9月藉著聯合國大會，王毅與布林肯碰面，王毅的重點是兩國關係要止跌回穩，強調台灣問題是中國核心利益中的核心，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是使命所在。布林肯表示兩國必須維持開放溝通管道以管理兩國關係，美國致力台海和平且遵守長期不變的一中政策，他重申美國譴責俄羅斯侵略烏克蘭，強調中國若協助俄羅斯將導致的後果。

兩人談90分鐘，會後的聲明各說各話，但臺灣是共同交集，因為這是中共8月對台軍演後兩人首次會面，必須就8月的爭議闡明立場，除此之外，美方發布的會談新聞稿裡則特別提了俄烏議題，可見王毅與布林肯花了相當時間談俄羅斯，美國在乎的還是烏克蘭戰爭。

一個多月後，在拜習會前的10月31日，王毅、布林肯又通話，美方對外的說法短短三重點：保持開放的聯繫管道、俄羅斯、海地；而中國外交部方面發布的文字頗長，關於布林肯對中國新政局的關心，王毅建議美方認真研讀中共20大工作報告，「不要再戴著有色眼鏡主觀臆測」，然後王毅的重點是一堆對美國的抱怨：希望美國停止打壓、不要製造新的障礙，美國對中國的新出口管制規定，嚴重違反自由貿易規則。王毅的抱怨有爭對性，因為美國10月12日才發表「國家安全戰略」，裡面認為中國意圖改變世界秩序，而且不只是意圖，是有經濟、技術、軍事能力改變世界秩序。

王毅的抱怨也是中國大陸的一貫立場，指控美國作為遊戲規則的掌控者，當對它不利時，美國就改變規則。中國大陸認為他們循著美國的規則，參與WTO，依循美國的規則而成長、強大，美國不該把中國的崛起視為改變世界秩序，因為當今的秩序很清楚，美國就是老大，但中國不會停止強大。

拜習會後，中方的聲明說「寬廣的地球完全容得下中美各自發展、共同發展」，相較2012年時習近平的說法，當時他是國家副主席，拜登任美國副總統，兩人會談時習近平說「寬廣的太平洋兩岸有足夠空間容納中美兩國」，今昔相比，中國期待持續強大的企圖明顯，但訊號也一直明確不變，中美共存，也就是習近平說的「中國從來不尋求改變現有國際秩序、不干涉美國內政、無意挑戰和取代美國。」

中方期待共存共榮的訊息經歷過裴洛西訪台、8月軍演後仍然不變，9月中的王毅、布林肯會面到11月的拜習會立論一貫。但這兩個月間不少臺灣媒體傳達的是完全相反的訊息。美國CIA局長的講話被部份臺灣媒體超譯為「美國CIA局長警告2027年共軍犯台」；布林肯的兩次講話被說成是中共武力脅迫臺灣的進程加快。以布林肯在史丹佛大學的公開講話為例，他談高科技、談外交，重點根本不是談臺灣， 他甚至不太情願談臺灣議題，在對談人前國務卿萊斯半開玩笑的逼問下，他才談了臺灣，講了些對中國的批評後，他的關鍵語是「與中國的合作面向」，但不少臺灣媒體漏了這句話。

企圖和緩以利共存共榮的訊息並非中方的一廂情願，中美形勢最緊張的8月軍演，都可以看出兩國的克制，你進我就退，我進時你退，從眾議長裴洛西飛機還沒出發到她離開臺灣，美方一再高喊一中政策不變，不支持台獨；中共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軍機、軍艦沒進入臺灣領空、領海，也沒有封鎖臺灣，飛機航班照樣進出。裴洛西訪台一事，中國外交部8月5日宣布對美方採取8項反制措施，「三個取消、五個暫停」，取消的是：安排美中兩軍戰區領導通話、美中國防部工作會晤、美中海上軍事安全磋商機制會議，中方一宣布，世人得以看得更清楚，美國白宮國家安全顧問、國務卿與中國大陸兩位副國級領導的管道還在，沒有取消；最特別的是，裴洛西的專機在飛的同時，原來兩國軍方聯繫還在，管道還不限於兩國國防部，連身在戰區的將軍也可以談。

從8月軍演到當下的拜習會，所謂的中美護欄一直在，儘管過程多有擺盪，天不會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