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女王已逝，國王萬歲」這句話再次適用於英國。不只英國，包括紐西蘭、加拿大、澳洲、巴哈馬等14個大英國協王國，都因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去世由新王查理斯三世繼承元首。至於奉伊麗莎白二世為元首，由56個國家組成的國協（Commonwealth of Nations；舊稱大英國協British Commonwealth of Nations），暫時沒有元首，因為國協的元首並非繼承制，不過在2018年12月的高峰會，國協的領導人們已宣布，為了尊重伊麗莎白女王的意思查爾斯將在女王之後續任，因此查理斯三世成為國協這個國際組織的元首，只剩下法律程序而已。

女王與國王其實是同一個事務，在英國普通法而言女王與國王是同一個法人，女王或國王不是人而是「單一法人團體」。論政府體制，不因女王已逝新王繼承而改變了王位的法人性質。因此，藉女王之名而寫成的文件，例如皇室檢察官的起訴書、國會通過的法律；寫著「以女王名義…」的證件，例如護照；有女王標記的物品，例如有著EⅡR圖案的郵筒，並不需要全部收回重新更名，因為法律上女王就是國王。日後新鑄郵筒、新印郵票時會換上新王的名字、頭像，但所有舊時文件效力不滅。國會的代表將會象徵性地向新王宣示效忠，但才被女王任命的新首相特拉斯（Liz Truss）不須要再次經過新王的任命。

伊麗莎白二世作為世界史的傳奇，不是來自她個人，是因為英國的世界地位以及過去70年間英國影響力的急遽演變。女王在1953年的耶誕談話談到國協時說：「國協是個全新的概念，建立在人類崇高的精神、友誼、忠誠，以及對和平、自由的渴望。」意思是，國協成員國雖曾是英國殖民地，國協的緣起來自帝國主義的擴張，但二次大戰後的國協已經與這段英國的剝削歷史、被殖民者的苦難無關。

她演講的當下，15個英國殖民地已脫英獨立（不包括位於美國的13個殖民地），之後陸續有48個國家獨立，日不落帝國崩解。英國衰頹，但英國皇室作為封建制度的殘留仍然存在。如同支持蘇格蘭綠黨的媒體人拉姆齊（Adam Ramsay）所說，王位繼承權只是排卵與射精的過程，這個講究階級與血緣的體系養著一群不事生產的皇室成員，女王做為領袖相當程度反映了其睥睨人民的特色，例如她走入人群時總戴著手套握手，因此當已故王妃戴安娜不戴手套，手部肌膚接觸平民甚至擁抱時，她與女王的反差成為公眾焦點。

女王的威望緊繫著皇室的生存，她走時遺留了嚴重的皇室問題：有兒子涉入性侵害刑事案件，有兒子、孫子被剝奪皇室身份，妯娌不合、兄弟不睦…以前的所謂皇室醜聞：例如維多利亞的兒子，之後繼位為王的愛德華七世，情婦有數打之多；溫莎公爵因為與離婚婦人成婚而拋棄王位等，相較今日皇室爭議昔日皇室緋聞只是純純的愛。

皇室最大的問題在於新王聲望與民間歡迎度遠遜於甫逝世的女王。女王嚴守政治中立，2008年時有次她走入群眾，有平民婦人稱讚她孫子哈利王子在阿富汗英勇從軍，女王回答說，那裡的嚴酷天氣真的生活很辛苦。女王機智地避開了戰爭議題，不附和民眾對她孫子的稱讚，就好像在酒吧與陌生人聊天的英國人，只圍繞著天氣話題，這是最安全的聊天題材。

新王幾十年來常對都市發展、生態、建築風格、農業、另類醫學等發表意見，雖然他表示只代表他個人不代表皇室，但他藉著設立基金積極涉入關心的議題，長年來也在各領域結交專家學者，頗有社會人脈，他的介入企圖是今後英國的隱憂，他事事評論的風格必須在王位上收斂，避免傷害皇室與英國政府。新王的當務之急是重塑個人與皇室形象，他可能反其道而行。

女王靈柩尚未啟程，英國以及前殖民地討論皇室廢除的聲音再度湧現。紐西蘭的〈國家商業評論〉（NBR）有評論說：查理斯三世可以代表紐西蘭嗎？或許紐西蘭該成為共和政體？女王去世之前，加勒比海就興起擺脫皇室的聲浪，巴貝多在去年成為共和國，伊莉沙白二世再也不是巴貝多女王；這兩年牙買加改造成共和國的聲浪大，當威廉王子夫婦造訪時，首相告訴他們牙買加已準備要離開君主政權，此時的查爾斯三世能擔任牙買加國王多久是疑問；安地卡及巴布達的政界討論脫離英國皇室也已好幾年，首相曾告訴女王的兒子愛德華王子，女王去世後他們就準備要脫離王室了。

在今日全球化經濟下，這些國家與英國的連帶愈來愈少，年輕人與英國皇室沒感情連結，社會上許多聲音檢討英國白人奴役、剝削的歷史，要求英國政府賠償。加拿大共和運動的倡議者扶雷達（Tom Freda）去年預言10年內國協王國將只剩下一個，特別是加拿大、紐西蘭、澳洲的新移民與原住民與英國沒感情，甚至有仇恨。

英國本土對皇室的感情也很複雜，威爾斯有些地區超過一半的人感情上不認同皇室，蘇格蘭更不用說，伊莉沙白二世的皇室標記在公共場合常被破壞，因為對蘇格蘭而言，伊麗莎白一世只是英格蘭女王，蘇格蘭沒有伊麗莎白一世，哪來的二世？在英格蘭北部，對皇室的認同也比南部淡薄，形象較好、酷似母親戴安娜的威廉王子都會被利物浦球迷噓，遑論皇室其他成員，例如查理斯國王，此刻英國本土湧現共和聲音不意外。

維護君主制者最強而有力的理由是皇室的存在是英國觀光旅遊、文創業的可貴資源，但2019年英國有最多遊客的主題樂園是樂高樂園，有250萬遊客，而不是旁邊的溫莎城堡；白金漢宮的遊客一年只有佩佩豬主題樂園的一半，遑論佩佩豬在影音、書籍、玩具的巨大產值已讓這粉紅豬成為國寶，封她當女王可能比查爾斯還適任？而查爾斯不當國王，英國皇室建築仍在，衛兵表演仍可持續。隨著女王離開，英國皇室不只家庭內部裂解難癒，與社會的解離更是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