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英國新首相麗茲‧特拉斯(Liz Truss)上台前刻,有些許喜劇氛圍。瑞典首相安德森(Magdalena Andersson)透過推特恭喜她,但搞錯帳號,發言時標記了@liztruss,這帳號的真正主人麗茲‧特拉歇爾(Liz Trussell)是一介平民,將錯就錯,回覆瑞典首相說:「期待一訪,請準備好(瑞典)肉丸。」
新首相正確的推特帳號是@TrussLiz,而擁有@liztruss帳號的麗茲‧特拉歇爾也是英國女性,在瑞典首相之前,已有好些英國媒體人、議員、政治團體誤認特拉歇爾是首相特拉斯,例如英國綠黨國會議員盧卡斯(Caroline Lucas)就標記@liztruss、強烈批評保守黨,之後盧卡斯公開道歉:「抱歉,我之前批評保守黨領導階層的推特是針對@TrussLiz,不是針對麗茲‧特拉歇爾@liztruss,雖然她(特拉歇爾)來當首相的話,可能會更好。」特拉歇爾也回應說「讓我來!每個人免費到拉斯維加斯玩!!!」
前首相強森(Boris Johnson)在官邸前的告別演說,在6日一早揭開新首相就任序曲,也帶著喜劇風格。強森這位出身名校的喜劇演員以一貫的詼諧述說政績,好像他不是被逐出官邸的失敗者,而是連戰皆捷後光榮身退的名將。衛報說他的演說比新首相的勝選演講還具娛樂性,左、右派都有媒體認為舊首相的下台演說比新首相特拉斯吸睛。
但新首相特拉斯面臨的不是喜慶。當她選舉大勢抵定時,英國的刑事大律師(criminal barristers)們大罷工,在英國6大城市走上街頭,他們戴著出庭時的假髮、穿著大律師專屬的襯衫、法袍抗議,要求法律扶助費用必須增加25%,這議題關乎律師的報酬,更涉及刑事正義。過去10多年英國的刑事系統逐漸崩壞,因為司法資源不足,幫被告辯護的出庭大律師被要求有責任向控方(皇室檢察體系)提供證據,新制度衝擊了原來對抗式的刑事辯護制度,加重了辯護律師的責任與工作,且伴隨了辯護費用的大量刪減。從2010年時減少刑事庭費用37%開始,經過幾波持續刪減,有時刪8.75%,有時刪5%,根據〈秘密大律師〉這本揭發英國司法內幕暢銷書的作者在2018年時的統計,刑事庭案的律師收入為一小時9.28英鎊,治安法庭案件律師則為一小時約18鎊,而倫敦的生活基本工資則為一小時9.75鎊,水電工到府修理一小時費用約為90英鎊。10多年來司法資源匱乏的趨勢一直不減,此次發動罷工的大律師們刻意擱置了數萬件的訴訟案件,其協會表態要徹底癱瘓刑事司法體制,因為他們已無力提供被控者應得的服務,人權在訴訟體系裡得不到法律保障。
新首相面臨的驚險挑戰不只一項,面臨秋冬到來,最急迫的還是伴隨著能源危機的通膨,英國通貨膨脹已達到40年來最嚴重的情況,能源價格漲更多,家戶的瓦斯、電費原本為一年平均1971鎊(約台幣7萬6800元),預估將在10月時爆增為3549鎊(約台幣13萬8000元),增加80%,這數字預告了有英國民眾將度過沒有暖氣、甚至凍死的冬天,特別是普遍需要預付費用才有電、氣使用的租屋族。新首相說她將凍結能源費用,但天然氣與電力公司仍在支付著史無前例的高成本,持續依賴政府的補助與貸款,新首相能凍結多久?
能源危機是整體經濟困境的一環,消費信心大降、服務業緊縮更衝擊著英國。面對危機,新首相特拉斯昭示新政府新決心,藉著模仿柴契爾首相的穿著與語言形塑新形象,預告她將效仿柴契爾重振英國,也有魄力如柴契爾振興經濟。當下英國公用事業,例如電力、天然氣、鐵路、航空等早已私營化,特拉斯不需要像柴契爾般地與礦工宣戰、鎮壓罷工、縮減社會福利支出,相反地,仔細檢視特拉斯預告的政策,有政府強勢介入市場的手法,不是純然的新保守主義,她也有柴契爾不曾遇過的難題:脫歐後的英國必須重新掌握與歐陸的關係並重建國際貿易。特拉斯希望人民看到她是21世紀的新版鐵娘子,其實是一個意像,僅此而已,她希望有鐵娘子柴契爾的聲望,但具體政策上她不會也不可能是完全的柴契爾,她是務實派。
台灣媒體誇她為「對抗中國的新一代鐵娘子」,這稱號更是誤會。對中政策或對台的態度,根本不排在當下英國新內閣優先事項的前端,是台灣輿論自以為是,誇大了台灣自身處境的重要性,誤解了英國政情,特別是把保守黨選任領導人期間的政治語言當真,認為這就是政策語言。
對於特拉斯,還有更嚴重的內部政治問題,她是保守黨有史以來普選領導人裡,得票比例最少者,她的當務之急,不是內政,不是外交,而是與各方妥協,鞏固權力基礎。
擔任外相時特拉斯對中國大陸曾經非常高調,但不代表她或保守黨政府會犧牲中英經貿關係。21世紀初時中國是英國的第26大出口國,而疫情前的2019年,中國大陸已成為英國的第6大出口市場,中國大陸且是英國的第四大進口貨物來源,正是保守黨執政時,中英貿易創下歷史新高。英國經濟與中國大陸相互依賴,2020年時右翼智庫亨利‧傑克森(Henry Jackson Society)的研究統計,在831項貨品中,有229項英國對中國大陸「戰略性地依賴」,而中方對英國的依賴較少。緊密的中英關係在2020年起增添了許多不確定性,因為面對中美爭端,英國比歐陸國家採取更鮮明的親美立場,但仍可以見到保守黨政府應對美國制裁中國大陸時,陽奉陰違,謹慎地在美、歐、中的多邊關係裡拿捏利弊。以制裁華為5G設備為例,英國政府拗不過美國,最後訂了延遲生效的禁令,且有7年緩衝期,意思是,英國業界可以趕快加緊採購,然後還可以用7年,7年了這些華為產品壽命也到了,屆時要不要採買中國貨再說吧。
特拉斯在2019年7月到2021年9月時正任貿易大臣,若說她當時針對中英貿易講了幾句態度遲疑的話,就認為她挺身抗中,那也是錯誤解讀。當時英國外貿的重點在重新與各國締結經貿協議,但特拉斯活躍於社群媒體,積極透過推特打造形象,她訴求於平民,高喊口號取悅群眾,很難具體看到她在國際經貿事務上是否真有成型配套的系統性主張。對中貿易上,她只是重複美國的老調,認為中方在勞動議題、智慧財產權議題上破壞了遊戲規則,這種說法美國在1980年代拿來批評亞洲四小龍,現在拿來批評中國,這是談判桌上政治施壓的說詞,美國藉此要求中國加大採購力道、降低產品競爭力,但對於首要關係必須放在歐陸的英國而言,很難看出如此跟隨美國話語,到底想要對中國採取怎樣的策略與行動。特拉斯的語言,比較像是沒有中心思想的政治表態,她對中英貿易也沒有具體作為。
中英態勢緊密,特拉斯除了裝腔作勢,很難真正與中國大陸脫勾。當台灣輿論定調她是鐵娘子時,更應該看清她是變色龍。在意識形態上,她大學時是自由民主黨員,主張廢除皇室,後來投入保守黨,脫歐議題上她曾是堅定的反脫歐者,然後又變成脫歐大將,乃至擔任政策的落實者。她務實,她善於取悅選民,迎風崛起也順風轉舵,且先看英國能否平順度過今年寒冬,特拉斯抗不抗中,當下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