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大陸國台辦時隔廿二年發表了《台灣問題與新時代中國統一事業》白皮書（簡稱《台灣白皮書》），這是繼1993年8月《台灣問題與中國的統一》、2000年2月《一個中國的原則與台灣問題》後第3本針對兩岸關係的政策白皮書。〈法國國際廣播電台〉等外媒特別關注1993年和2000年的台灣政策白皮書中有「統一後台灣實行高度自治，中央政府不派軍隊和行政人員駐台」的承諾，而2022版的白皮書則刪除了；台灣有輿論因此認為「極有可能派遣解放軍進駐控管一切活動」；日本學者小笠原欣幸則認為「中國在我們不知不覺中將一國兩制的定義變窄了」；〈美國之音〉、〈明報〉與〈星島日報〉也認為一國兩制內涵有變，新版白皮書已取消舊版中對台灣的承諾。

上述的評論都言之甚早，2022年第3版與前兩版的差異不能解讀為中國大陸對一國兩制有新解釋，國安系統有官員指出：「大陸全國人大在2000年第2份對台白皮書後的2005年，才通過了〈反分裂國家法〉，其中第五條第二款表示『國家和平統一後，台灣可以實行不同於大陸的制度，高度自治。』正式給予兩岸統一後，台灣實施『一國兩制」的法律依據，但台灣的『一國兩制』具體內容尚待商定，所以第3份白皮書也不能逾越法律再說『不派人、不駐軍』，但有提到統一後台灣『依法』高度自治。 畢竟現在大陸也是在說依法治國。」這個內行的觀察點出了重點：當下「一國兩制台灣方案」還沒定案，連習近平都說「要與台灣各黨派探索兩制台灣方案」，既然沒定案，談不上以後解放軍會不會駐台，甚至插手台灣事務。

不能怪小笠原欣幸等人外行。「一國」與「兩制」原是辯證地存在，但當下大陸官方談到香港、台灣問題時都強調「一國」是「兩制」的前提、沒有「一國」就沒有「兩制」，而且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踐確實違背香港高度自治原則，這些言行都讓各界認為中共的「一國兩制」愈來愈窄。中共官方對「一國兩制」的詮釋的確緊縮，但與《台灣白皮書》的文字變動無關，遑論扯到解放軍會不會統領台灣。解放軍會不會來台？來的話會是香港模式的駐軍還是會插手台灣行政？甚至是成為台灣軍政府管理台灣？現在談這些仍太空泛， 《台灣白皮書》沒有片語隻字談到。

台港輿論評論新版《台灣白皮書》，非常多聲音認為統一腳步加快，解放軍留給美台的時間不多了，解決台灣問題對中國大陸來說已經箭在弦上，但國台辦海研中心8月17、18日在河南鄭州舉辦〈2022年兩岸關係研討會〉，陸方專家卻很少有這類聲音。台灣學者王崑義有專文觀察這場研討會，談到《台灣白皮書》，他認為白皮書的發表代表著「和統」政策沒有改變。在這之前，藍綠兩黨都器重的學者趙春山就撰文指出：「雖然中共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保留採取一切必要措施的選項，但白皮書凸顯爭取和平統一」。王、趙兩位的說法較符合白皮書中「堅持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基本方針」、「實現祖國和平統一的光明前景」的論調。

新版白皮書公布後隔天的8月11日，新華社便引述了陸方學者專家對白皮書的詮釋，8月12日人民日報也報導了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臺灣研究所在北京主辦，專家學者與會討論新版白皮書的〈新時代中國統一事業智庫論壇〉，不管是新華社或人民日報的訊息都很一致，和平統一仍是對台工作的主調。

至於統一有沒有時間表，不少外媒主張大陸正加快「統一台灣時間表」，前國安會秘書長蘇起認為「習近平在第三任期間能把台灣收回來，而時間點絕對不會拖過2027」，但趙春山的說法是：「促統已名列中共對台政策的議程表上，但統一沒有時間表」。對這問題，應該參考中國大陸駐美大使秦剛在17日（台灣時間）的發言，他說「我不知道有什麼具體的時間表，有些人過度緊張了。有很多猜測，都是毫無根據的。」秦剛的發言與北京〈新時代中國統一事業智庫論壇〉、鄭州〈2022年兩岸關係研討會〉的論調都強調新版白皮書描繪了統一後的光明前景、榮景，不過這個前景為何，沒有具體的內容，所以陸方官員與智庫只能用八股的形容詞描繪前景， 

新版白皮書裡仍強調兩岸協商，對於陸方高舉的「一國兩制台灣方案」、「協商統一」、「和平統一」仍是「同台灣各黨派、團體和人士就解決兩岸政治分歧問題開展對話溝通，廣泛交換意見」，沒有台灣學者認為的「大陸將單方面一次處理台灣問題，不跟台灣談判」。
新版白皮書不代表中共對台工作改變了基本原則，特別該注意的是，習近平自己談兩岸關係的語言：「融合發展」是白皮書強調的重點，而他強調的「心靈契合」，則寫為「融合發展」下的成果。

白皮書裡寫著：「台灣問題因民族弱亂而產生，必將隨著民族復興而解決。」也提到：「決定兩岸關系走向、實現祖國完全統一的關鍵因素是國家的發展進步。國家發展進步特別是40多年來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深刻影響著解決台灣問題、實現祖國完全統一的歷史進程。無論何黨何派在台灣掌權，都無法改變兩岸關系向前發展的總體趨勢和祖國統一的歷史大勢。」台灣學者談到這些文字，常認為習近平為了達到百年復興的目標，一定會解決台灣問題，把解決台灣問題當成是達成百年復興的前提，但如果抓緊習近平「社會融合」的概念，會有不一樣的結論。習近平講過，兩岸關係的未來繫於大陸的發展程度，這是他談到心靈契合與社會融合時的重要論調，翻譯成白話，就是大陸的經濟、社會發展到相當程度，台灣人民對大陸的觀感就會改變。用習近平的概念來解讀新版白皮書的上述兩段話，就可以清楚看到，不是台灣學者們說的，為了民族復興而必須解決台灣問題，而是民族復興了，台灣問題就容易了。

按照習近平的話語，要社會融合，就必須有耐心，當下不可能有統一時間表；既然要心靈契合，就不可能以武促統或武統，因為強姦不能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