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淡江大學政經系全英文學程兼任助理教授
踢腿帶風,落地砸坑,槍線、腳線、帽線三線對齊,北京九三閱兵,徒步行進的方塊梯隊踢正步,這場「反法西斯戰爭勝利日」的慶典,以法西斯的儀式─踢正步─在反法西斯。
中共的閱兵旨在秀出抗美軍力和外交實力,可以有更好的場景,例如在朱日和訓練基地慶祝人民解放軍建軍周年;九三閱兵高舉反法西斯旗幟卻又尊崇法西斯的象徵,自我矛盾。
踢正步不是納粹的發明,起源於 18 世紀的普魯士,隨著時間的推移傳播到其他軍隊。但踢正步與納粹德國連結密切,因為它是第三帝國時期德國國防軍遊行的標誌、輸出世界的圖像,納粹的宣傳,包括照片、漫畫和新聞影片都強化此視覺連結。踢正步的文化意象具有貶義,也代表專制主義、軍國主義;如同白雪公主裡的繼母皇后,角色就是狠毒邪惡,就算再怎麼考據皇后在原著其實是生母,任何的歷史翻案都很難扭轉其負面形象。北京展現整軍經武的成果,卻藉用了觀感極差的歷史典故,也凸顯中共對法西斯缺乏認識,難怪慶祝「反法西斯勝利」的慶典只有教條口號,沒有深刻地反法西斯論述。
大陸智庫為踢正步辯護,總主張踢正步是必須的軍事基本訓練。的確踢正步是方塊列隊訓練的一環,18世紀敵我雙方列陣對戰時,整齊的隊形得以約束紀律、展現聲勢,將個體的力量集合為團體的實力;乃至後來槍砲彈藥用於戰爭,動作畫一的分列式遊行也不是只有外觀、儀式上的意義,行軍、布陣時,整齊列隊行進可以讓槍枝不互相碰撞,個體的行動不互相干擾,個別的隊伍易於清楚識別指揮長官的指令。
不過隨著戰爭形勢的改變,整齊畫一大方塊的布陣早已無用,且機械式的教練和閱兵展現的形式主義,絕對與機動、敏捷相矛盾。踢正步可以是訓練軍人時的折磨手段,「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用來屈服個體意志,抹煞個體而形成集體意志,但是在戰技與戰術上卻沒有任何意義。
人民解放軍一方面強調實戰化,一方面為了持續推動踢正步,又糾結於古時的戰爭概念,常引用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的戰爭論述來支持踢正步仍是必要的訓練。出身普魯士貴族的恩格斯是馬克斯( Karl Marx)的摯友,〈共產黨宣言〉的共同作者,被後世尊崇為馬克斯主義的軍事學家。恩格斯於1850年開始書寫戰爭,分析正發生的戰爭,也考據戰史、戰略與戰備,當時恩格斯住在英國曼徹斯特,人類第一個工業化城市也是世界最大的紡織城市,他為家族企業服務,活躍於當地的德國人社群,工作之餘勤於撰寫軍事評論發表於英美媒體,賺取稿費支持馬克斯的共產主義運動。恩格斯因此被暱稱為「曼徹斯特的將軍」,他研究或書寫超過上百場戰爭,談游擊戰也分析美國內戰,他談戰爭的許多文章裡沒有展現政治立場,沒有馬克斯主義的思考,根據左翼托派祖師爺托洛斯基(Leon Trotsky )的說法,因為恩格斯有時「匿名為資產階級期刊撰稿」。恩格斯談戰爭常沒有複雜的理論,而是介紹了戰爭的進行,但他的書寫廣博,分析戰爭時先研究各種戰爭要素,國家領土、人口、生產力、軍隊裝備、將領的生平,然後精心加工、做出判斷。
在以上的書寫脈絡下,恩格斯對於士兵隊形的確有所著墨,例如19世界德國統一運動的戰爭,他認為普魯士軍隊獲勝原因與隊形整齊有關,這樣的文字就被中共解放軍引為正當化隊列教練(方隊教練)的必要性,認為隊列教練對奪取戰鬥勝利有意義。解放軍拿恩格斯的說法為徒步隊列的訓練正當化,而且走火入魔,根據新華網對於2009年中共閱兵的報導:「排面教練…量踢腿的高度、步幅、士兵之間的間隔、擺臂的距離等等。此外還有『拉線器』,上面一根根的線就是來標定正步擺臂的高度、踢腿的高度,胸的高度、頭的高度。」這種硬把人當機器人的訓練,當時的陸軍方隊總教練宣稱:「軍人之所以成為軍人,就是從隊列開始的。通過隊列的訓練…服從命令聽指揮的習慣、用於戰鬥的精神、堅定不移的品質就出來了。 」看起來,近日那些因為貪腐被抓的解放軍將領,被財色所誘,都是因為沒有受過隊列訓練,沒有踢正步。
其實恩格斯恰好不是形式主義者,而是務實的軍事觀察家,著作的重點在於戰爭型態的演變,當代與古時戰爭的差異、這次戰爭與上場戰爭的差別。今日中共強調方陣隊列訓練的必要性,但恩格斯早就批評2000多年前的方陣隊列,他評論馬其頓帝國滅亡的古代戰爭,直指方陣缺乏靈活性,「縱深和正面都很大的行列只能在平坦而開闊的地形上保持隊形,並整齊地移動。每遇障礙,方陣就得排成縱隊,但採取這樣的隊形,方陣就不能作戰。」他也認為方陣沒有第二線或預備隊,如果敵軍分成為小部隊,方陣容易被各個擊破。
恩格斯反對形式主義的觀點也用在對近代戰爭的觀察,以普魯士軍隊為例,恩格斯的觀察重點是,新的變革較少要求機械式的教練和閱兵式的形式主義,而是要求上自總司令下至普通兵每個人都非常敏捷地行動,花費更多的精力,發揮高度的機智。恩格斯認為,而自拿破崙以來,歐洲軍隊制度的每一次革新都是朝著更靈敏的方向發展。
恩格斯在〈英國志願步槍兵評論〉一文裡面便強調分散隊形、零星戰鬥、打帶跑的重要,他在1859年英國志願兵運動高峰時為文指出,當時英國軍隊過度著重於列隊演訓與點閱儀式,在步槍時代這些項目不具有實戰意義。
中共軍事基礎教育單位對恩格斯的解讀,完全略過恩格斯對形式主義的批評,只為了維繫中共隊列訓練的傳統,當中國的經濟與軍事實力早為世界矚目時,用軍人的肢體進行軍事炫耀,用法西斯儀式來宣示和平,不必要且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