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專欄/朱曦驟逝 台灣緝私犬之父卸下「中華旅行社」招牌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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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1 00:00

施威全/淡江大學政經系英文學程兼任助理教授

2011年底香港酒店宴會廳上,有社團舉辦慈善活動,邀集了香港七大台灣社團見證,活動正掀序幕時,台灣駐香港經濟文化辦事處處長朱曦悍然退席。

七大社團引領的台灣同鄉社群、親台港人組織,長期支持中華民國,有台灣移民,有來自中國大陸者和他們的後代,有些社團的前身曾見證了《五億探長雷洛傳》描繪的雙十暴動,電影裡唱著中華民國國歌拿著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右翼青年,和唱著國際歌舉著社會主義標語的群眾對峙,場景並非虛構,指涉了1956年香港歷史上最多人死亡的群眾事件,有香港居民與工人為慶祝雙十節,張貼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被廠方與香港官員撕掉,支持中華民國的香港右翼工會與黑幫發動大規模示威抗議,歷經一個多月,約60人死亡,超過1000人被捕。

朱曦當時是中華民國駐香港機構最高階官員,政府駐外代表,卻退席親台社團的聯誼,因為有社團擅自剪輯了陸委會主委賴幸媛的致賀影片,賴幸媛致詞裡關於中華民國主權的一段話被剪掉,朱曦身為官員不能為社團的行為背書。之後幾天陸委會主委辦公室收到幾封來自香港指控朱曦的傳真,認為朱曦的「不禮貌」是與親台同鄉的決裂,要求撤換朱曦。朱曦的行為的確大膽,駐外官員皆習官場生態,一旦駐外,強龍不壓地頭蛇,要好好做事、好好當官,僑界與同鄉會不能得罪;甚至要籠絡,當台北高層來訪時,還得動員在地同鄉、僑民歡迎,他們若能在長官面前稱讚一下駐地代表,更有助於該代表的官運。朱曦得罪在港台灣社團,與自己前途過不去。

台灣人的社團身處北京統治的土地,在政治立場上愈來愈自我設限,情有可原,香港本就帝國強權與民族主義長期糾葛,當年雙十暴動,在講廣東話的土地上對抗的雙方,唱的國歌與國際歌都不是廣東話,也不是統治者的英語,從1956年的左右衝突到2011年親台社團與朱曦的扞格,太多事件標誌了這片土地的複雜政治。

香港獨特的歷史是朱曦劃時代成就的背景。雙十暴動後中國國民黨港澳總支部秘書被英國殖民政府驅逐出境,中華民國政府機構不能以官方形式於香港活動,後來只藉「中華旅行社」名義運作,雖然中華民國政府有官員派駐香港,但與港府沒有正式聯繫管道,遇到涉及在港臺人權益事項,不能單刀直入,打起交道來迂迴曲折

朱曦的前任,堂堂中華民國政府在港的代表,名片上頭銜是不倫不類的「中華旅行社總經理」。在英國殖民時代,或是後來香港移交給中國大陸成為特別行政區,台灣政府曾多次試圖與港府溝通,但不成功。馬英九擔任總統,賴幸媛當陸委會主委任內,中華旅行社更名,臺灣駐港辦事處功能提升,駐港官員也與港府建立聯繫管道,這些歷史性的突破,當時擔任陸委會港澳處長的朱曦是主要推手,擔綱與港府交涉。2011年7月20日,賴幸媛以官方身分赴港,把政府駐港辦事處用了45年的「中華旅行社」招牌卸下來,更名「臺北經濟文化辦事處」,新的名字和中華民國在非邦交國所設立的外交代表機構一模一樣。同時台灣駐澳門辦事機構也改名、功能與地位皆提升,得歸功於朱曦。

2020年我出版專書寫下了馬英九第一任期兩岸官方交手內幕,其中關鍵場景也涉及朱曦,書寫時他仍任文官,因此隱匿了朱曦的姓名。

2009年11月兩岸一甲子學術研討會在臺北舉行,兩岸交流以來第一次兩岸學者在臺灣就政治議題公開對話,形式上是民間活動,但參與者身分特殊,層級高,大陸方面有重要涉臺智庫學者、仍領著國家薪資的退役將軍與退役大使,由胡錦濤智囊、前中共中央黨校常務副校長鄭必堅領隊。當時陸委會對外表示這個研討會未涉及任何政府授權或委託研究項目,但在不對外公開的情形下,主委賴幸媛晚宴招待與會的兩岸代表並致詞,這是大陸黨、軍、外交背景的重量級學者首次集聚與賴幸媛見面。賴幸媛致詞後鄭必堅拿起麥克風,他一張口便改了稱呼直稱賴幸媛官銜,鄭必堅說,「賴主委,您的這篇演講……」似乎一下子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說明他聽後的感覺,他頓了一下,說:「您的這篇演講很有意境,詩情畫意,我要請您到大陸中央黨校演講。」就此開啟了陸委會主委訪陸、國台辦主任訪台的契機,關鍵在於賴幸媛致詞稿的內容,這稿子鄭必堅還索取帶回北京。

致詞稿定稿時,時任陸委會企畫處長的朱曦鍥而不捨,連著三次到主委辦公室向賴賴幸媛表示稿子內容不妥當。朱曦有意見,主要癥結是有段文字提到國共內戰與當年共產黨的歷史成就,最後一次嘗試說服賴幸媛時,朱曦提了替代方案,賴幸媛終究沒採用,但賴幸媛私下說,朱曦不唯命是從,本著良知與認識,勇於提出諍言,一而再地企圖說服長官,這樣的文官她很尊敬。這段致詞文字,也是我個人與朱曦最大的意見衝突。

再三與長官爭執到最後一刻、不在乎自己前途、不屈服在港台灣同鄉的壓力,這樣的風格比較像是公務系統裡的暫時過客,那種來自社運青面獠牙生毛帶角的政治人物,但身為常任文官的朱曦卻總是溫文,在從容的語調、穩健的步調中,積極開創、持續突破現狀,成就許多事。

朱曦在擔任澳洲代表處經濟組長6年半期間,成功促成台澳簽署10項經貿協議,當時台澳之間沒有邦交,朱曦促成澳洲贈40對緝私犬給台灣,協助緝毒,同時澳洲派專家駐台技術轉移,生殖、飼養、訓練,提供成套服務,他說服澳方,台灣防堵毒品也有助於台澳航班安全,減低澳洲緝毒負荷。朱曦生動地描繪了為何緝毒犬必須引自澳洲,他說狼犬等軍犬、警犬看似凶猛,但緝私須要犬隻後腳撐著站起才能鼻聞架上貨品行李,狼犬之流中看不中用,像某些男人「腰力不夠難辦事」無法持久,澳洲緝私犬才真正堪用。緝私犬是澳洲國寶,美國也曾獲贈作為當時總統訪澳時的歡迎禮,可見澳洲給了朱曦偌大面子。也是在駐澳任內,朱曦不避諱與中共官員往來,社交場合上主動接觸,瞭解對方也觀察對方,朱曦積極,他派駐香港時,對台灣不友善的港媒他也往來,他的專訪見諸於那些媒體。

朱曦在赴廈門參與兩岸企業家峰會時突然病故,一生投入涉外事務,過世於兩岸交流的前線。朱曦曾任的職務還有經濟部參事、經濟部國際貿易局組長、駐英國經濟組商務專員、台中港務局高級專員、駐WTO副代表、駐菲律賓公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