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倫敦大學伯貝克法律學校博士

大陸國台辦3月30日的例行記者會，發言人朱鳳蓮罵陸委會主委邱太三「妄圖進一步升級兩國論，是赤裸裸的挑釁和冒進…極度危險的政治圖謀」。邱太三被罵的冤枉，這場發言風波中，最引起爭議的一句話，「兩岸應該互相承認主權」，他根本沒說。

邱太三的發言是：「如果維護中華民國主權不算台獨的話…我們跟大陸做任何協商或談判時，會是一個比較好的基本條件。」他的談法，並非偉大的創見，也不是新愛台主張，國民黨執政時與大陸協商，便是此立場，且頗有進展。

兩岸早就脫下白手套　官方身份面對面

馬英九任內的台灣協商團隊面對大陸官員，基本立場是彰顯中華民國主權。雖然台灣代表以中華民國政府官員頭銜上談判桌時，陸方官員堅持以大陸海協會專家的身份參與，企圖減低「官方對官方」意味，對台灣團的官方身份視而不見，但協商之後兩岸依照協議搭建的機制，更實質強化了官方對官方的意義。例如〈海峽兩岸共同打擊犯罪及司法互助協議〉的聯繫平台，在台灣便是法務部；〈海峽兩岸醫藥衛生合作協議〉簽訂後，食品藥物管理局與大陸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共組「醫藥品安全管理及研發工作組」。這類案例頗多。

陸委會前主委賴幸媛任內，我啟動陸委會與國台辦負責人互訪的協商，這提議雖在賴幸媛離職後才落實，但兩機關領導人互訪、互稱官銜，是史上首次兩岸高層脫下白手套，以官方身份面對面。

邱太三希望兩岸政府互動，能以官方身份為基本條件，這非勇敢的夢想，在蔡英文總統執政前，很多人早已踏出，邁進後也頗有成果。藍營說邱太三的發言「向馬英九靠近」，並沒冤枉他。

中華民國主權議題，大陸官方也預留了空間，提到兩岸的政治定位，陸方基調是平等協商，保留了兩岸代表官方對官方協商的可能。

但邱太三的「維護中華民國主權」，面貌模糊。若按照民進黨的慣常定義，中華民國主權不涉及大陸，只限台澎，因此邱太三的「中華民國」不同於中華民國憲法體制的定義，也與馬英九政府談的「中華民國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不一樣。如果按照總統蔡英文的幾次談話：「依據中華民國憲法及兩岸人民關係條例處理兩岸事務」，因為中華民國憲法是憲法一中，兩岸條例則是一個中華民國兩個地區（大陸與台澎金馬），則蔡英文主張的是不脫離中國大陸的中華民國。民進黨的中華民國有兩種，邱太三說的是哪一種？

概念模糊有時可以讓對立的雙方在相同的文字上各自找到有利於己方的詮釋，達成協議，同中有異、異中取同，這就是所謂的創造性模糊。例如九二共識的創造性模糊就是一中各表，其階段性功用是作為兩岸制度化協商的基礎。但民進黨在中華民國概念上的模糊，是有時一中，有時兩國，與九二共識距離甚遠。民進黨期待大陸把民進黨口中的「依據中華民國憲法及兩岸條例處理兩岸事務」當成是沒有一中兩字的一中原則；把民進黨常提的「基於九二年香港會談的事實」當成沒有九二共識四字的九二共識，大陸之所以不接受，就是在一中原則上無法接受模糊，要求民進黨必須就一中原則的內涵清楚表態。

民進黨困境在重起協商

因此民進黨的課題還是在於如何創造兩岸官員對官員協商的機制，這點還做不到，邱太三便希望兩岸協商時堅持我方的官方名義，從陸方的立場看來，這是企圖從一樓直接跳到三樓，略過二樓。

一樓是兩岸官方無法碰面協商的現況，二樓是以九二共識為基礎的兩岸制度化協商，三樓則是實質與名義兼顧的兩岸官方協商，彼此承認對方的官方身份。

但面對中華民國這議題，大陸方面的功課仍未準備好。若說民進黨現在在一樓，無法立即踏上三樓，若換國民黨執政呢？國民黨黨綱已寫入九二共識，國民黨治下的中華民國官員也曾在九二共識基礎上與陸方協商，若重新執政，若真捍衛中華民國主權，則早踏上二樓的國民黨政府理所當然會要求在三樓協商，大陸如何應對？

大陸必須跳脫傳統的主權觀念。我曾撰文提到，陸方需要認知，一中不是選擇題，不可能逼迫台灣在有限的選項裡選擇，一中必須是申論題，儘可能留出詮釋空間。

「一個中國」的「中國」兩字該如何詮釋，上海東亞研究所所長章念馳提到，「創造一個兩岸都可以接受的一個中國新概念」，這是申論題的概念，他曾說「承認中華民國是需要一定條件的」，固然台灣方面要面對一定條件，但前提仍是「大陸承認中華民國」有可能、有空間。

唯有陸方解放主權概念

西方傳統的民族國家主權觀念是封建貴族反抗羅馬教皇的產物，未必不可翻修，事實上鄧小平的一國兩制，就是超越主權概念的設計，只是在實踐上大陸重一國而輕兩制，自食惡果，讓香港年輕一代的認同背離中國。面對台海議題，大陸必須創造承認中華民國的空間，才能有效應對台獨。例如大陸必須正視中華民國的國際參與，以及台灣人民在世界舞台上揮舞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冀望，否則只會愈來愈遠離習近平「融合發展」、「心靈契合」的兩岸主張。

國民黨更必須強化中華民國是主權國家的論述，面對大陸清楚表態，否則就是縱容陸方，讓陸方在這議題上退步回到落後守舊的概念。國民黨若不敢說清楚，也是縱容民進黨繼續在中華民國議題上操弄。民進黨現在一方面搶佔中華民國的國家認同，另方面把一切兩岸問題都怪到中共，不找解方、為自己卸責，若民進黨得以持續既當倡伎又當聖僧，是國民黨不爭氣。